郭泉是個老實人,在止戈帳外做執(zhí)戟郎,見人就笑很討喜那種的,就是話多。和這個郭泉相比,樓清霄那不叫話癆,頂多算個嘴貧。
“今日能與三位神仙一樣的人在一起,我郭泉真是太幸運了。”
“唉,我們將軍啊真是辛苦,每天都快二更天才休息,天蒙蒙亮就起來了?!?p> “我其實就是個小小執(zhí)戟郎,沒想到將軍還是挺看重我的,我打心眼里喜歡將軍。”
“你們是不知道啊,我出來當兵,我家里居然給我說了個親,是村東頭王家姑娘,等我打完仗回去娶媳婦呢?!?p> 沙璃無奈,說好的軍中事宜呢,怎么變成嘮家常了。洛玉湮四處看看,簡單的了解了下駐軍布置,倒是樓清霄誰都能聊,倆人嘮村東頭姑娘都能不亦樂乎。
最后下來,最有收獲的還是樓清霄。原本是止戈帶著銀羽衛(wèi)邊追邊打,一直圍追堵截到桐城,廢侯帶著兵躲入城中。隨后赤衛(wèi)大軍趕到,與銀羽衛(wèi)共同守在這里。雙方也交戰(zhàn)過幾次,廢侯那邊只是在城墻上放箭,并未開門應(yīng)戰(zhàn),只好這樣耗著。
“所以呢,就算我們來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啊?!鄙沉踔P子問道。
此時晚膳已過,止戈單獨請他們?nèi)肆粼谲妿ぶ?。一襲貼身勁裝顯得他修長,沒有初見之時忠君正義的豪氣,也沒有怪石林中英武非凡的霸氣,此時微皺著眉頭,看起來有點稚氣未脫的樣子,但眼中是無法遮掩的凝重。
這種眼神是沙璃不曾見過的。洛玉湮是無悲無喜讓人看不出情緒,樓清霄是眼中含笑世事無常我如常,藥酌表面不正經(jīng)眼睛永遠是清亮的,還有便是言如墨,眸色深沉看什么都是冷的。而止戈,平日有些呆但目光堅定,思考的時候又仿佛換了一個人,是一種處世的冷靜,冷靜之下就看不到了。
“不,只有你們能幫?!敝垢昴抗鈷哌^三人,“廢侯在城門前布了陣法,而我對陣法并不了解?!?p> “怪不得聽郭泉說我軍幾次攻到城下都無功而返,這個廢侯還挺狡猾的?!鄙沉箘乓Я艘豢谔O果。
樓清霄搖頭:“臭丫頭,你可別小看了廢侯。奪嫡之中,皇上僅留了這一位兄弟,因為他至始至終都是支持皇上的,主動要求離開都城,不參國事,曾經(jīng)還請旨去鎮(zhèn)守邊關(guān),那時他還是人人稱道的好王爺。不過現(xiàn)在來看,事情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嘍,聽說這桐城的守城將軍祁巒當年可是廢侯的部下。”
“?。窟@么一想,陰謀的味道好濃啊……”
止戈打斷沙璃:“當務(wù)之急便是尋找破敵之法,其他的還是不要妄論了。”
國事這東西,還是少參合為妙,這個道理沙璃還是明白的。
“那明天我和玉湮先去探探虛實,然后我們再議如何?”
“有勞了?!?p> “將軍不必客氣。”
“哎,那我呢?”沙璃蘋果也不吃了,滿眼期盼的看著三人。
樓清霄嘆氣:“你就別逞能了,一個不小心變成人質(zhì)了,我們還得救你?!?p> 洛玉湮和止戈贊同的點了點頭。
“算了……我還是當吉祥物吧……”沙璃默默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三人回到各自的營帳內(nèi)終于可以安心的運功調(diào)息,三個周天下來,沙璃感覺神清氣爽,之前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走出營帳,才發(fā)現(xiàn)夜?jié)馊绯?,星子稀疏。洛玉湮和樓清霄的營帳沒有光亮,也不知是在運功還是已經(jīng)睡下。
軍營如同沉睡的龍,靜,靜的可怕。每個帳外的火光都很旺,燒得干木劈啪作響,偶爾遇到巡邏的士兵,都是一副嚴肅而緊繃的模樣,手持劍戟步伐穩(wěn)健,面對沙璃完全就是視而不見,不得不感慨軍紀嚴明。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將軍帳前,帳中無光想必止戈也已經(jīng)休息了。轉(zhuǎn)身剛想離開,正好看到就要換班的郭泉。
“仙子好,這么晚還沒休息啊。”郭泉抱拳打了聲招呼。
“第一次來軍營,有些不太適應(yīng)就出來走走。”沙璃這話也是實話。
“入夜了,仙子還是不要隨意走動了,軍營的規(guī)矩多,要是被巡查的人誤會就不好了?!?p> 沙璃點點頭:“是我忽略了。我也沒什么事,只認得這里就走過來了,你值班吧。”
“仙子是想找將軍嗎?”郭泉問道。
“想走過來看看,既然止戈將軍休息了,我就回去了?!?p> “將軍不在營中的,仙子要是想見將軍,去軍營外東邊的望歸亭看看吧?!惫驏|邊指了指,“這附近就這么一個去處,將軍估計在那邊。”
“好,那我去看看,多謝啦。”
好在傍晚十分,止戈通告將士,三位山門真人前來相助戰(zhàn)事,因此出營的一路十分順利。在軍營東面的小山丘上,果然有一座古亭,隱約能分辨出有個人影。沙璃不忙不急,慢慢走近望歸亭,亭中的人顯然發(fā)覺有人過來,直起身子望著這邊。
直到可以看清彼此的時候,沙璃笑意盈盈的停下腳步,止戈顯然是沒有想到是沙璃,錯愕過后立刻大步走過來,單膝跪地就要行大禮。
“止戈參見長公主?!?p> 這倒是把沙璃嚇得一愣,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長公主的身份,哭笑不得說道:“好啦好啦,我說過在外不許稱我為長公主,我就是沙璃,普通山門弟子而已?!?p> “臣遵旨?!?p> “唉……”
“……”
沙璃清咳兩聲:“那個,止戈。在這里沒有長公主,也沒有朝廷重臣,就是一個山門弟子和救命恩人而已,這樣總能接受點了吧?!?p> “只是……這實屬大不敬,止戈不敢。”
“……”沙璃無語,“哥們,你要是這樣就沒法聊天了?!?p> 止戈有些錯愕,旋即笑了起來:“好?!逼鹕碜隽藗€恭請的動作?!吧沉Ч媚镌鯐钜箒磉@里?”
沙璃總算自在了些,走進望歸亭坐在了石凳上:“就是睡不著,謫仙和蘿卜條都休息了,聽說你在這里我就過來看看?!?p> 沙璃四處張望了一下,山丘雖然不高,但是周圍還算空曠,四周的景色一覽無余。西面是煌朝的軍營,遠方的西北就是桐城,南面與東面是層層疊疊的樹林。不得不說,這里真是觀察地形的好地方。
“那個,你不會在這里思考怎么打仗吧?”沙璃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請自來,似乎有點礙事了,“要不我還是回去吧?!?p> “沒有?!敝垢昊卮鸬煤芨纱?,似乎有點害怕她離開。他將石桌上的小壇子遞到沙璃面前,沙璃聞了一下,有些驚訝。
“酒?”
“這是我?guī)У淖詈笠粔遽?,營地不許飲酒,所以只好來這邊了?!敝垢晷θ莸?。
沙璃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大名鼎鼎的少年將軍,也會避著規(guī)定,偷偷出來喝酒?!?p> 止戈有些不好意思:“平時是沒有人來的。我一個人在這里待久了,喝一點暖暖身子?!?p> 沙璃坐在了長石凳,倚著欄桿,腦中閃過好多景色,孟府水榭,洛家小筑的煮雪亭,此時無垠夜空之下邊關(guān)重地,孤零零的一座石亭,莫名的寂寥油然而生。這種地方不僅僅適合思考,還很適合胡思亂想。
“你來這里都會想什么?”
“不知道?!敝垢晖┏牵贿^目光沒有焦點,“有時候想決戰(zhàn)時的排兵布陣,有時候想如果戰(zhàn)敗怎么向皇上交代,還有時候想如果我戰(zhàn)死沙場又會怎么樣。”
沙璃有些抑郁:“咱能不能別一心求死,生無可戀的樣子……大晚上的想這些容易走火入魔啊。今晚星稀無云,多么好的風景,應(yīng)該感慨萬物祥和才對……算了,我自己也受不了了。”
“長公主說的是。”止戈抱拳沖著沙璃說道。
沙璃不打算跟這個榆木腦袋再強調(diào)什么了。
“對了,謝謝你救我啊。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木透嬖V我,我一定竭盡所能幫你。排兵布陣用不著我,戰(zhàn)敗我?guī)湍闱笄?,你要有危險我去救你,我救不了還有謫仙和蘿卜條呢,你就放心吧?!鄙沉呐男馗?,一副“我罩著你”的得意表情。
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石桌上小小的燈盞,夜風陣陣,沙璃也看不清止戈的表情。
“長……沙璃姑娘,止戈不明白,以您尊貴的身份,在山門靜養(yǎng)便是了,怎么會選擇修真之路,而且還……”
“還任性妄為,陷入險境是吧?”沙璃接話,“哈哈,因為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呀。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p> 止戈不自覺的坐到離沙璃最近的石凳上,側(cè)耳傾聽。
“我從小就不喜歡自己性格,聽爹娘的話,聽皇上的話,那時候的我什么也不敢做,生怕失了身份淑德,就在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的時候,廢侯出現(xiàn)了。你也知道廢侯那一下我差點就送了命,我就想啊,我應(yīng)該為自己而活,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離開都城,去過我自己的生活。所以,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不是什么長公主孟鏡,而是沙璃?!鄙沉а凵裾鎿?,自己都要被這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話感動了?!斑@回你總明白了吧?”
止戈認真的點點頭:“真正的自己不會壓抑自己,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沙璃聽得暈乎乎的,不過止戈似乎接受這個解釋了,那么就可以了?!按蟾攀沁@個意思吧,我希望你叫我沙璃也是這個原因。”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有些難過。沙璃明白這都是托詞,不過是讓一切看起來更加合理的謊話,如果還是那個孟鏡,可能永遠不會做出自己的選擇。沙璃就是沙璃,孟鏡就是孟鏡。
“我的父親教我忠君仁義,我的師長教我兵家法門,今日沙璃姑娘教我如何成為我,止戈受益匪淺?!敝垢暾f道,“或許我做不成沙璃姑娘那樣的人,但希望日后能幫助姑娘永遠是今日的沙璃?!?p> 沙璃真是沒有想到止戈如此聰慧,簡直就是聰慧過頭了,隨口說的話都能讓他悟出道理。沙璃繼續(xù)保持師長大家的姿態(tài)說道:“你才是人人仰慕的少年將軍呢,我就做我的山門小弟子,誰都有必須要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心里明白就好?!贝藭r的沙璃世外高人的形象就差捋下胡須,甩下拂塵了。
“止戈記住了?!?p> “唉,止戈,跟你商量個重要的事。”沙璃滿臉堆笑。
“請講,止戈在所不辭。”
“把你酒借我嘗嘗?!?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