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萬才聽到咳嗽聲，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馮虞，原本一臉職業(yè)性的微笑頓時又燦爛了幾分?！鞍パ剑T掌柜肯賞臉，太好了，太好了。”
說著，他與邊上那位又客套了兩句，轉(zhuǎn)身拉著馮虞的手登上兩級臺階，轉(zhuǎn)過身沖著眾人?！敖袢毡商栭_張，感謝眾位賢達(dá)前來捧場，尤其是我身邊這位，新近在福州府城名聲顯赫的大食堂掌柜馮虞。想必大家也知道，馮掌柜小小年紀(jì)就做下好大一番事業(yè)。更難得的是，開元寺鐵佛殿前楹聯(lián)，就是馮兄弟的手筆。八閩第一文士、南京吏部尚書林瀚林大人前些日子回鄉(xiāng)祭祖，也曾大為夸獎過的……”
這錢萬才突然來這么一手，倒是把馮虞鬧個大紅臉，尤其是后頭說的那些橋段，馮虞自個兒都不曾聽過。說來也難怪，他平素忙著開店，不曾打進(jìn)文人圈子，這些風(fēng)雅軼事上哪兒打聽去？
別看福建地處邊陲，明代科舉卻相當(dāng)成功，中進(jìn)士的人數(shù)位居全國前列，按人均出產(chǎn)來算更是排名第一，由此形成明代著名的地域文人集團(tuán)。這林翰便是成化二年(1466年)進(jìn)士，授庶吉士，弘治十三年升南京吏部尚書兼南京兵部尚書，業(yè)余時間還寫了本古典歷史小說《隋唐志傳通俗演義》，算是福州府近些出的當(dāng)朝第一牛人了。在一般的福州文人心目中，他說好，那就是真的好。聽錢萬才說那林翰都夸馮虞的字好，那就再沒錯的了。
四下一幫文人雅士當(dāng)即“轟”的一聲，便將馮虞團(tuán)團(tuán)圍住，這個報年庚，那個討教練字心得，馮虞沒想到居然遇上這種陣仗，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才好。
那錢萬才原本想著抬抬馮虞的身價，趁機(jī)自個兒也沾沾光。沒想到弄巧成拙，倒讓那幫激情四溢的文人追星族把自己擠一邊去了，只好苦笑著在一邊看著，沒他什么事兒了。
馮虞拱手作揖了好一會兒工夫，方才分開眾人，來到錢萬才面前，氣哼哼地盯著他不放。那錢萬才自己也覺著尷尬，“嘿嘿”笑了兩聲將馮虞拉進(jìn)屋子。一進(jìn)屋，錢萬才便忙不迭地賠禮：“本想著借馮掌柜馮兄弟的名號撐撐場面，不想?yún)s驚擾了大駕，實在對不住。馮兄弟切莫往心里去啊?！?p> “呵呵，也沒什么大礙。對了，錢老板……”
“哎呀，馮兄弟今后切莫叫老板、老板的。若是看得起我錢萬才，你我便兄弟相稱如何？”
這位還真是自來熟?！芭叮X兄，方才你說的林大人那一節(jié)可是真的？”
“哎呀，這事能拿來耍笑么？便是我不說，過幾日福州士林只怕也要遍傳開來了?！?p> 原來那林翰字亨大，號泉山，就是福州近郊人士，其父林元美忌日就在歲末。去年臘月林翰便告假回鄉(xiāng)祭祖。閑時曾與士林舊友到府城開元寺進(jìn)香，見了馮虞的手書，說了四個字“指天畫地，意氣凜然”。還曾經(jīng)便裝來大食堂吃過一回，對店中馮虞那些書作同樣是欣賞有加?？粗@位一臉稚嫩的后學(xué)，頗為郁悶地對同伴來了一句：“莫非他在娘胎里便習(xí)字了？”只可惜那一陣馮虞忙得是焦頭爛額，自然是眼拙了。
這橋段已經(jīng)在福建士林、官場漸漸傳開，只是蔓延的速度沒那么快，文人的傳播能量畢竟還是不如街坊大媽。
聽了這些，馮虞心底里倒有些沾沾自喜，能得到士林主流的承認(rèn)，可不是那么輕而易舉的事。不過，馮虞這趟過來卻不是為了聽好話的?！板X兄，方才我回去細(xì)看了下，您留下那潤筆之資過多了，馮虞實在是愧不敢受啊。”
“這話從何說起嘛。這偌大個福州府，書法能得著林公稱譽的能有幾個？我與馮兄弟可是實心相交的，幾個錢又算得了什么？再說了，不是我自夸，若是平平常常十幾二十兩銀子出手，辱沒馮兄弟手筆不說，那不是丟自家臉面嗎？”
敢情這位錢多了燒的。話到了這個份上，馮虞便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踏實。
不過接下來錢萬才便說了實在話：“我看馮兄弟才氣非凡，只怕不消多久便能混出個名號來，日后還指著兄弟多多照應(yīng)一把才好?！?p> “錢兄這話著實是過譽了。生意場上可不就得互相幫襯著一道發(fā)財嗎？”
“哈哈，馮兄弟快言快語，說到老哥哥心坎里去了?！?p> 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兩人又?jǐn)y手出屋。看錢萬才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馮虞自去一旁候著，心里卻想，這錢萬才看著是性情中人，可總覺著殷勤得有些古怪，看看再說吧。
恒善堂的開張慶典和大食堂比起來可是平淡得多了，放鞭炮、掛牌匾、之后就是請君入內(nèi)一觀了。不過這恒善堂里拿得出手的古玩奇珍還確實不少，當(dāng)時就有些會鈔下訂的。馮虞也湊在人堆里轉(zhuǎn)悠了一陣子，又蹭了頓午餐方才打道回府。
回店里一看，母親與采妍也都過來了。這兩個月，只要在家中呆得憋悶，她倆就一塊兒到店里來幫幫手，圖個熱鬧。馮虞把早上的情形說了一遍，采妍一聽又有百兩銀子進(jìn)項，一下樂開了花，偷偷伏在馮虞邊上嘀咕：“今年十五要買個好大的花燈?！钡故邱T母沒什么笑模樣，想了又想，只對馮虞說了一句：“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依虞你自己小心?！?p> 大明朝從洪武年間開始，正月初八直到十八，連續(xù)十天普天同慶，共度元宵佳節(jié)，這是官面上的規(guī)矩。實際上在民間可不會數(shù)著日子過年，從初五到十八，街面上天天是人山人海，全是扶老攜幼一家子出來走親戚逛街市的。
這些天里，大食堂又恢復(fù)了初開業(yè)那幾天的熱鬧勁兒了。平日里那些公人來得少了，卻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往里擁。大過年的，哪家不想著開開葷？那些重樓玉宇的大酒樓實在是吃喝不起，大食堂這樣豐儉由人的正合適。
看生意好的不行，馮虞趕快讓忠叔四處借來方桌條凳，把位子擺到街面上，生意多做一單算一單。反正這年頭沒城管，就算有，還敢管到大食堂頭上么？
馮虞還出了個招，但凡是初八到十八這些天進(jìn)店的，每人送例湯一碗，特釀沉缸一杯。很多食客攜家?guī)Э谠疚幢卮蛩阃达?，點幾個菜全家熱鬧一番嘗嘗新就得了?？梢槐坡涠?，酒蟲一給鉤起來，那還邁得動步嗎。一旦正兒八經(jīng)地喝起來，原先那幾個菜哪還架得?。抗怨约硬税?。
生意火爆是一遭，這些天馮虞還多了個副業(yè)——接待各路文人訪客。那日給錢萬才一鼓搗，直接讓馮虞才名的傳播速度又加快了幾分。這幾日來大食堂欣賞馮虞大作、以文會友特別是求字的大增，發(fā)現(xiàn)此處菜肴別致，還有免費的酒喝，更是流連不去。
對這些位，馮虞還都得客客氣氣的。文人一張嘴，最是刻薄，要是惹惱了哪個，大嘴巴唧唧歪歪四下攻訐，平白生出多少事端來。來拜訪的坐陪，來求字的贈字，那些個賴著不肯走的好酒好菜端上來。還有些個抱著自個兒的書法卷軸過來，非得要馮虞給品評幾句。不就是想聽好的嗎？那就夸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