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怡寧回到座位上,我的心里還一個勁兒地打著鼓。怡寧倒是神色如常地同人談笑,我看著她如花般的笑靨,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她的笑容掩蓋了心里的痛苦,我想勸解卻不知從何說起,本來情字便是世上最難解之事,哪里是幾句話能夠化解的?
過了不久,宴會就開始了??滴跽绽f了些吉祥話,囑咐大家放開,說既是家宴,便不必太過拘束。眾人齊聲謝了皇恩這就算開始了,一時間就歌舞升平,觥籌交錯開來。
整個乾清宮里熱鬧非常。我坐在公主們的下首,身旁的格格卻并不熟悉。彼此無話,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精美的菜肴上。吃喝地正酣暢,猛一抬頭卻見對面桌上竟好幾位阿哥都看著我,太子面部微微抽搐,露出驚異的神情,想是被我驚世駭俗的吃相嚇到了。
四阿哥面上淡然,可那隱約的笑意卻準確無誤地傳達到了我這里,且一雙眼睛里戲謔的意味甚重。我嘴巴里正含著一口桂花涼糕,眼睛對上他墨色的眼睛,那塊桂花涼糕一下子就卡在喉頭,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堪堪就被噎住。我呆了呆,伸長脖子,撫著生疼的胸口,手忙腳亂地使勁灌了一大口果子酒,這才慢慢把那塊該死的涼糕送下去。四阿哥看到我這幅樣子,起初有些焦急的,后來見我手忙腳亂地解了困,淡淡的神情就再也掛不住了,忙笑著低下頭去喝酒。
我撇了撇嘴,目光一轉,就看到十阿哥、十三和十四指著我早就笑成一團;九阿哥是一臉不屑,擺明了”就知道你不是大家閨秀”的神色。正欲怒目相向,卻見八阿哥一臉微笑地向我舉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如清風拂面,如皓月當空。我心里一暖,暗暗贊嘆一聲,連忙端起酒杯遙遙祝酒。
酒過三旬,氣氛已是極好??滴踅袢帐鞘指吲d的,話說了很多,引得一干妃子們笑聲不斷?;首觾染斓淖郎弦彩切β暡粩啵乙幻鎶A著一塊桂花涼糕放入口中,一面轉頭望去,八福晉正站著向太子妃敬酒,一聲明艷的寶藍色旗裝把整個人襯得高貴明亮。她端著酒杯不知說了句什么,福晉們那桌都止不住地笑了起來。我不由地把目光又轉向八阿哥,他也正望著八福晉的方向,唇角帶笑,目光溫和而疼惜。我心里忽然一熱,一定能有一天,我坐在福晉們的桌上,他也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
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康熙的聲音遠遠傳來,康熙喚我,”花楹丫頭,今兒個莫非連早飯都沒吃?”我立刻回過神來,連忙抹抹嘴,站起身來走到大殿中間,福了福身子,笑嘻嘻地答道,“回皇上,花楹就是想著您這兒好東西多,特意從昨兒晚上就不用晚膳了,也難為我熬著餓扶著墻才走到您這兒的,不多吃些怕是走不回去了。”
我的話音一落,就是一陣哄笑,康熙自然首當其沖,笑了一陣他才撐著頭說,“花楹丫頭就是能哄朕開心,換個要面子的丫頭,怕是早就不高興了。好,朕就賞你四盒子桂花涼糕可好?”
我聽了連忙謝恩,惠妃忽然就笑著說,“皇上,花楹格格不光性子好,樣貌也是難得的,皇上怕是要傷腦筋了。”我聞言心里便咯噔一下,馬上后悔今天不應該仔細打扮,想想又不對,還是這桂花涼糕惹的禍。
康熙聽了笑了幾聲,卻沒有說話,四下都是輕微的議論聲。我悄悄瞟了瞟前幾步外的四阿哥,他正襟危坐,像是在仔細聽話的樣子。心里忽然涌起幾分懊惱,回眸卻忽然看到他的手,他的手,緊緊握著杯子,卻在微微顫抖。
看到那只微顫的手,我身上似乎生出了無限的力氣,于是咬了咬牙跪下身來,以撒嬌的語氣開口道,“皇上,花楹好歹是個姑娘家,求您賜花楹一個洞讓花楹鉆進去吧?!?p> 我話音剛落,四周馬上一片寂靜,惠妃不悅地皺眉看著我,大家都在等著康熙發(fā)話.熙默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才說你不要面子的,倒是馬上就害臊起來了。也罷,昨個剛和大臣們商量,預備下個月派你哥哥去東北帶兵的,我還在顧忌你阿瑪額娘太過冷清,你就回去住吧,花楹丫頭,這可算朕給你挖的洞?”
我跪在那里早已是一聲冷汗,聽著康熙的話心里卻微微安穩(wěn)了些。我猜不透康熙的意思,可是至少現在算是逃過一劫,況且回到家還能有機會跟阿瑪商量,想到這里我便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道,“謝皇上恩典?!?p> 康熙點點頭,語氣卻不舍起來,“疼了你這么些年,朕怕是也不習慣,好歹兩三日進宮來請個安?!蔽姨а劭聪蚩滴?,他正沉沉地瞧著我,目光就跟父親看著女兒的沒什么兩樣,心里就暖了起來,再磕個頭,道,“是,花楹明白?!?p> 康熙四十一年元宵節(jié)剛過,哥哥就奉旨去了東北。我每日整理東西,也準備回到那個闊別十余年,幾乎沒有任何印象的家。心里不是沒有懼怕的,不知道將要面臨怎樣一個環(huán)境,更不知康熙這一舉動真實的含義是什么,就連四阿哥的心思也沒有一點底,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連著幾個夜晚都被指婚的噩夢驚醒,驚醒就再難睡著,往往是睜著眼睛耐到天剛亮就爬起來。
我躊躇幾日,在一個有陽光的午后,帶著望月去了怡寧所居的院子。
“格格,當心。”望月忽然一把拉住我。我被拉得止了腳步,身子還有些搖晃,低頭看著腳下的臺階,身上滲出虛汗。
“格格看這些腳下啊,摔到可怎么是好?嚇死奴婢了?!蓖乱幻婺钸兑幻鎺臀艺硪律?,我有些出神地立著,倒是她又輕聲問,“格格有心事么?怎么心不在焉的?”我有些愕然地看了望月一眼,半晌才勉強微微一笑,道,“沒事?!?p> 怡寧正在窗邊曬著太陽繡花,見到我十分高興。我屏退了丫頭們,拉著怡寧坐了下來,低低地把心事告訴她。
怡寧自然是驚訝的,她拉著我的手,不相信似的問我,“四哥哥?你說四哥哥?怎么會是四哥哥呢?”我本來有幾分悵然的,卻忽然被怡寧的問話給逗樂了,伏在桌上止不住地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抬起頭來,怡寧卻是蹙眉望著我,神色哀憫。我斂了笑意,也是靜靜地回望她。
怡寧還是拉著我的手,輕聲問,“四哥哥……他知道嗎?”這句話勾起了我的心事,我悵然地搖搖頭。其實我覺得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處處表現的只是一個稱職的兄長,我想,他并不愿意知道。
怡寧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是我哥……那該多好?!蔽一亓怂粋€無奈的苦笑,怡寧看了我半晌,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說,“你一定要讓四哥哥知道……我們女子在婚姻大事上從來只有服從的份,如果四哥哥知道,或者他會去爭取;否則……便是皇阿瑪顧及你的心思,也絕對想不到是四哥哥啊。”
我抬眼看了看怡寧,陽光透過樹葉有些斑駁地照在她的臉上,她暖暖的目光忽然照進了我有些陰郁的心里。她說得對,康熙不可能想到我心里的人是四阿哥;這個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道,四阿哥看著完顏家的花楹長大,長兄如父。而我,喜歡上了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四阿哥。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