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禮53
緊閉的邵家大門打開。
仆從緊張又恭敬地向女孩兒遞出傘。
大雪幾乎模糊了面容。
沾染了女孩兒余溫的圍巾被披在脖頸上。
視野里出現(xiàn)的身影不斷靠近,鞋子陷進(jìn)了堆起來的雪地里。
深深淺淺的腳印在不斷靠近。
跪得直挺的少年仰頭,料峭春寒般的眸子在接觸到女孩兒的身影時,驀地柔軟下來。
雪遇春風(fēng),春風(fēng)化雪。
不過如此。
敞亮的黑傘下,女孩兒孑然而立。
像是做了無數(shù)遍,熟稔地將傘偏向少年。
“姐姐,”
目光落在女孩兒脖頸上的圍巾,眸色深了下去。
開口無端有些沙啞,南初仰起被凍得泛紅的臉蛋兒,眼睫落下的雪輕飄飄的。
女孩兒俯身,指腹輕輕抹去少年眉眼泡沫般雪白的痕跡。
唇角的笑意清淺,嗓音軟軟的,羽毛似的穩(wěn)穩(wěn)落在心尖兒。
“要和我回去嗎?”
白皙纖細(xì)的手心攤開,刺眼的白沉積于眼底。
轉(zhuǎn)瞬又消逝得極快。
少年筆直的腰微微彎了下去,虔誠地低頭,含了風(fēng)雪的吻是冰冷卻炙熱的。
抬頭之際驀地將女孩兒拉入懷里。
指骨分明,白皙修長的手微蜷。
“同淋雪,共白頭,姐姐,這次你可賴不掉了……”
細(xì)膩的吻珍視而克制地落在女孩兒額頭,少年嗓音低沉。
極力克制的后果就是平日里低軟的聲線晦澀,一字一頓。
女孩兒柔軟的指頭輕輕撣了撣少年烏發(fā)上厚厚的白層,精致的眉眼彎了彎。
小聲抱緊少年:
“好……”
“叮咚!當(dāng)前碎片認(rèn)可度:98%!”
少年乖巧地任由女孩兒將自己帶進(jìn)邵家,模樣和剛?cè)腴T的小媳婦一般。
少年是抱著她進(jìn)門的,腳印只有她去時已經(jīng)快被新的雪覆蓋下的很淺的痕跡,還有少年抱著她來時落下的每一步。
書房門被關(guān)上,商晚瞥了一眼屋外,大小深淺不一的兩排腳印,安靜垂眸。
冬天似乎格外漫長和寒冷。
很難捱。
低頭朝著手心呼了一口氣,女孩兒指頭溫吞地攏緊柔軟泛著墨蘭花香的圍巾。
眸色淺淡。
南初從書房出來就匆忙趕去了梨園。
卻又在沖出邵家大門的一刻,在白茫??床灰姳M頭的雪地里,回頭看著女孩兒所在的地方。
頎長的身影被寬闊的視野無限縮小,少年拉開車門的手隱隱顫抖,腦袋里有什么東西轟然炸裂。
車子絕塵而去。
……
“是晚晚在幫你弄簽證的時候,讓我?guī)湍闳ゲ榈??!?p> 南初撐著傘,身形筆挺,漆黑幽冷的眸子落在面前的無字碑上,沉寂而空洞。
邵梟的話不斷回響。
“那次你母親帶你來履行婚約,我邵家出了極大的事,晚晚的母親離世,我重傷昏迷不醒,并非有意將你們母子二人拒之門外?!?p> 男人的神情是自責(zé)而愧疚的,但不多。
因為遠(yuǎn)沒有必要。
無論南家是否落魄,這紙婚約總會隨著時間消逝。
只是誰也沒想到,幾乎快斷絕了來往的南家主母會拖著病體帶著年幼的孩子來投奔邵家。
“她當(dāng)時得了嚴(yán)重的肺病,或許就是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才會將你帶過來,想求邵家庇護(hù)。”
所以總是說陰差陽錯。
如果那天他邵家沒有發(fā)生大事,也不至于會讓病入膏肓的南家主母帶著稚子在雪地里等了許久。
“我告訴你這件事,是不想讓你對從前的事存有芥蒂?!?p> 邵梟坐在高處,憐憫地看著他:
“你母親很愛你,對外稱道的出國,只是不想讓你經(jīng)歷失去雙親的痛苦?!?p> 所以寧愿擔(dān)著罵名,獨自一人死在了雪地里。
梨園園主是知情的。
在少年艱難開口的時候,目光有那么一瞬間坦然了。
隱瞞了十幾年,到底還是沒能被自己帶去墳?zāi)估铩?p> 如實坦白。
血書,還有那塊少年交托到手中的玉墜子。
也一并交了出去。
南家主母的身體是從南父去世時加重的。
肺病很容易要了人命,更遑論當(dāng)時南家主母整日為了兩人生計奔走忙碌。
鐵打的身體也會垮。
投奔邵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可是等到肺病復(fù)發(fā),也沒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個好的歸宿。
于是忍著劇痛寫下了血書。
昔日高傲的師妹卑微地乞求自己親自背叛的梨園收留稚子,散布謠言,寧愿忍受著罵名和孩子的怨恨,安靜地躺在了雪地里。
仿佛戲本子里的套路,感動得讓人熱淚盈眶。
除了南初。
血書落在墓碑前,少年神色始終冷淡得可怕。
某個角落分崩離析,支撐自己拼命往上爬的梯子搖搖欲墜。
精致美艷的容貌被陰翳的眸子遮住了幾分驚艷。
修長筆直的身形只是安靜地立在矮矮的墳?zāi)骨啊?p> 多年的怨恨仿佛一場笑話。
心口荒蕪一片,猝不及防塌陷了一塊。
冰涼的指尖驀地被柔軟攥住,南初遲鈍地眨了眨眼睫,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懷里輕輕貼近一團(tuán)溫?zé)帷?p> 黑暗的色彩開始退散。
女孩兒又氣又心疼,抿起唇角靠近。
低低軟軟的嗓音很輕很輕。
像落在肩頭的雪花。
“下次要來這里,別自己一個人?!?p> 商晚嘆了一口氣。
小崽子冰封般的眼底逐漸奔潰。
眼圈倏地就紅了。
什么隱忍冷靜都抵不過女孩兒柔軟平和的一句話。
壓低著頭顱無措而茫然,干澀的聲音拉扯聲帶般帶著刺痛。
“我拼命往上爬,只是想有朝一日站在她面前,讓她看看,當(dāng)初被她親手拋棄在雪地里的親生兒子如今也有了名正言順出國的能力……
我更想看看她,問問她在拋棄我的那一刻有沒有片刻的心軟!
——可是她不在了……”
少年眼底的悲戚濃烈而復(fù)雜,嗓音委屈得讓人心疼:
“姐姐,有人告訴我,她不在了……”
憎恨的母親非但沒有拋棄自己,反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為自己著想。
原來虞姬并非不想與項王生死與共。
是因為他……
真相揭開的一刻屹立的雪山崩塌,措手不及。
血書之上,一個一個巴掌接踵而至。
似是在嘲笑自己多年以來爭一口氣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