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哈哈大笑，親自給周興斟酒，干杯后說道：
“朝廷里混飯不做事的人多，像周兄這樣，真正為太后鞠躬盡瘁的太少。碰到機會，我一定稟告太后?！?p> 進了監(jiān)牢，獄卒將李懷璧、劉德分開，單獨關(guān)押。牢獄黑暗如地獄，一道道柵欄，將囚犯隔離。慘叫聲，咒罵聲，呼嚕、磨牙聲，極不和諧地交織在一起，由近及遠，想象不出，牢獄究竟有多大。走過昏暗的甬道，可以看到，猙獰的行刑大漢，血淋淋的受刑囚犯。李懷璧全身篩糠，艱難地走進自己的囚牢，跌到在草堆里，小便失禁，全身發(fā)軟，很想昏死過去，永遠不再醒來。驚慌失措之際，莫名其妙想起《易經(jīng)》的旅卦。
危難之時，能有點想法，很不容易。即便是自我安慰，能有思路，不至于手足無措。李懷璧的心，漸漸平靜，仔細回想卦象。旅：小亨，旅貞吉。不幸中的萬幸，小心謙和即可亨通。像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一定不能受刑，否則在劫難逃；速速決斷，不能無休止糾纏，否則后患無窮。
獄卒沒有離開，站在旁邊，陰慘慘地看著。等李懷璧爬起來，靠墻坐好，開始介紹附近使用的各種刑具：
“這是鐵籠赩囚首，加以木楔，可至腦裂死。這是曬翅，橫木關(guān)手足轉(zhuǎn)之?！?p> 李懷璧沉下心，笑呵呵地看著獄卒；可以想象，笑容一定很勉強、很難看。不過，再難看也要笑著說話：
“郎君，別說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馬上告訴你！”
口舌很不利索，也不知道獄卒能不能聽清楚。獄卒還是哭喪著臉，陰慘慘地說道：
“富商公，不急，先看幾天再說?！?p> 李懷璧繼續(xù)說道：
“我在洛陽城外埋有銀子，你去取出來吧。沒別的要求，干凈的飯食、飲水，睡覺的被褥，換洗的衣服。”
話說的多了，越來越利索。獄卒大大咧咧，絲毫不怕他人聽到，仔細詢問銀子的細節(jié)。獄卒豪爽，似乎不怕賴賬，扶著李懷璧，更換到另外一處，安靜、明亮、寬敞的牢獄。不多久，飯菜先送進來；隨后，被褥、換洗衣服、洗漱用具送來。畢竟是牢獄，不可能洗澡，只有擦洗的水。此后，日子還算舒心，跟在家里差不多，食物清淡。
過了兩天，官吏到牢獄審案，李懷璧將賣糧食過程的齷齪，從頭到尾敘述一遍。官吏記錄完畢后問道：
“官商勾結(jié)，魚肉百姓，哄抬糧價？”
李懷璧回答到：
“我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酷刑，該說的事實已經(jīng)說完。所作所為，究竟是官吏敲詐勒索，行賄受賄，還是官商勾結(jié)，我確實不清楚?！?p> 簽字畫押后，官吏沒有結(jié)束，繼續(xù)審訊，希望挖出更多。李懷璧知道躲避不過，說道：
“你想不想知道長孫無忌、諸遂良是怎么死的？我的腦子已經(jīng)糊涂，就記得這兩件事；如果用刑，我會馬上說出來。”
官員清楚麻煩來了，隱約記得有個洛陽人，叫李什么來著，舉報長孫無忌反。那些陳年舊事，與現(xiàn)在的案子無關(guān)，除了麻煩還是麻煩，已經(jīng)得到所需，結(jié)案為上。官吏笑了笑，搓搓手：
“你是富商，知道該做什么。”
李懷璧說出一個地址、標記，仍舊要官吏自己去挖銀子。官吏警告：
“不要再提什么長孫無忌，你沒說過，我也沒聽到?！?p> 官吏隱去“長孫無忌、諸遂良”等人的名字，拿著供狀請示周興，下一步怎么處理？看過供詞，周興很滿意，目標達到，符合預期，又符合薛懷義的要求，不需要節(jié)外生枝。李懷璧、劉德早就預料到，難逃這一劫，早早做好預案；兩人的供詞幾乎一致，沒有紕漏。
曉月社被查封。李家鋪子、劉家鋪子雖然沒有契約上的關(guān)系，周興從來不講證據(jù)，照樣查封。李懷璧、劉德兩人的小家被抄，全家發(fā)配安南。后續(xù)的處理很溫和，沒有牽連任何人，包括李、劉兩家族，曉月社、兩家鋪子的掌柜、伙計，都逃過一劫?；镉?、掌柜被告知，不要亂來，也不要跑，耐心等待新主家。
兩家的財產(chǎn)由官府發(fā)賣，南、北市沒有那個不長眼的商賈敢去參合。不過旬日，曉月社、兩家鋪子重新開張，包括掌柜、伙計在內(nèi)，沒人知道新主家是誰。過程中，曉月社其它股東，集體委托專業(yè)牙子處理，出錢免災，份子同樣被官府沒收。大槐樹下唏噓不已，這還是有薛懷義這個太后面前的大紅人出面，還是需要不菲的金子，破財免災；要是沒有這層關(guān)系，恐怕都要傾家蕩產(chǎn)，甚至很多人家都會牽連在內(nèi)，免不了牢獄之災。
得知流竄安南，李懷璧苦笑不已，還真是應了旅卦，處處能夠?qū)?。《序卦》曰?p> “窮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
意思是，興旺發(fā)達到極點而不知收斂，必然要離家出走。本來，曉月社打算，做糧食買賣賺點小錢，補貼運費；誰知道會遇到災荒，糧價大漲。一次災荒就算了，偏偏持續(xù)好多年，洛陽糧價居高不下。那時候，李懷璧、劉德真的不想做下去，卻被官府警告，不能停，停止買賣殺頭。期間，相關(guān)的官吏索賄，能不給嗎？不給，立即就是囤積居奇、哄抬物價、魚肉百姓等天大的罪名。李懷璧好奇，曾經(jīng)問過一個官吏：
“你這樣做，不怕秋后算賬？”
官員唉聲嘆氣，一時氣餒，又變的堅定，回答道：
“我的商賈公，衙門自有規(guī)矩。你信不信，我要是不拿好處，全家一定被缺糧，直到餓死為止。再說了，這個世道，做什么沒風險，那些走西域的行商，比貪官風險還要高，為什么中外商賈，樂此不彼？你看邊地打仗，每年死那么多將士，還有那么多亡命之徒，前去搏命求前程、富貴？錢難掙，屎難吃；不搏命，那會有好日子過？一切都有氣運，禍福自有天定，不需想太多?！?p> 流放，客居他鄉(xiāng)，還是“旅”，這是倒了八輩子霉，碰上這個卦。不幸中大幸，是流放，不是到西天極樂世界、地獄去旅行。碰上了“旅”，躲不掉，只能按照卦像走下去。以柔順剛，銀子開道，伺候好押送官吏，以及他鄉(xiāng)的主官，直到銀子花光，重新過上艱難的生活；否則的話，總要被騷擾，不會得到真正的安寧。沒錢了，也就沒人招惹，沒利益的事，誰會去做？反過來講，銀子也不能少，不然，會死在安家的路上；同樣的道理，沒有利益，誰管你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