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四年(六七九)春,東都饑。
十年前,孫孬蛋、陳政南遷泉州的時候,天下大饑,洛陽吸收了大批災(zāi)民。災(zāi)荒稍解,洛陽來了兩個有名氣的官,洛州長史賈敦實,洛陽縣令楊德干。
賈敦實與其兄長賈敦賾類似,被歸入循吏之列。當時,大槐樹下很疑惑,大災(zāi)剛過,這兩個人來干什么?賈敦賾到洛陽整治丁口、田畝、稅賦,薨于任,病因不詳;據(jù)了解,賈敦實比其兄長要柔和一些。
楊德干,華州華陰人,據(jù)傳,是個異類,可歸入酷吏之列。老頭們問張仁亶:
“這是你同鄉(xiāng),認識不?”
張仁亶顧左右而言他。老頭們理解,你還指望一個酷吏提攜?不可能,凡酷吏均無下場,也沒人愿意去攀附。初,德干為萬年令,有宦官恃貴寵,放鷂不避人禾稼,德干擒而杖之二十,悉拔去繇頭?;抡咛槠槐骋允居谔斓郏斓墼唬?p> “汝情知此漢獰,何須犯他百姓”
竟不之問。
楊德干上任,三把火首先燒向縣吏,凡不聽話者,必然暴打,卻不怎么問罪;也有不畏強暴的,被查出祖宗八代的不法行為,杖斃示眾,從此縣衙再無官吏敢于犯賤。打服了縣吏打街頭混混。孬蛋離開的那段時間,洛陽以為富不仁、見死不救為名,清理了一批豪強,唯孬蛋的結(jié)果最好,其它的都送去西、北戍邊。其實,這批豪強很純樸,最然控制著街頭巷里,卻沒多少利益。等這批人離開,市井有些亂,小混混、俠客爭霸街頭。楊德干打的就是這種人,打到莫愁坊等地,而且打死不少,借以立威。確實,這些人罪不大,所作所為卻惹人憎恨,民間的看法是打死活該。
楊德干做完鋪墊,等洛陽人清楚、適應(yīng)了做事習慣,開始做正經(jīng)事,丈量土地。當初,賈敦賾搞南市,說實在,三成都不到;這次,楊德干同樣以南市開刀,專找那些有背景的中型商賈之家。一個小小的縣令,到這里來,確實沒人看在眼里,楊德干打死幾個不長眼的家奴后,眾人明白,天帝說過的話不是隨便說說,打死活該。打死的人多了,怨言也多,這時候,賈敦實出面安撫,當眾勸誡楊德干:
“政在養(yǎng)人,傷生過多,雖能,不足貴也?!?p> 德干抱拳躬身稱是。話的重點在傷生,并沒有說做的事不對。楊德干不再殺人,卻派更多的人手丈量土地,再沒有那家敢于阻撓。大槐樹下一早就懷疑這種長史、縣令的搭配,肯定是要搞事;看到楊德干丈量土地,也清楚了自己該怎么做。一如賈敦賾當年,自愿自覺到鄉(xiāng)里、縣衙,報人口、土地。偶爾有人辦手續(xù)時,看到楊縣令,絕對的和藹可親,長著一副親民的模樣,哪有酷吏的樣子?
后面的進程,大家都能預(yù)料到,洛陽的丁口、土地急增,連一些奴婢都被責令解約,你一個富貴人家,蓄養(yǎng)那么多奴婢,想干什么?這種質(zhì)疑,沒有那家能夠抵御,尤其面對惡狠狠,隨時準備打人的楊縣令,就算洛陽少年都要繞道走,或曰:
“寧食三斗炭,不逢楊德干?!?p> 這兩位官運氣真好,整治洛陽的過程中,沒有遇到大災(zāi)荒,考績不知道有多好。賈敦實比較務(wù)實,沒有碰觸南市的商事,所以整個過程很順利,被升遷為太子右庶子,輔佐太子賢。楊德干終于躍過縣級,步入刺史行列。
大唐注重人口、田畝、稅賦,能夠增加上述三指標的稱為能吏或者循吏。賈敦賾有著自己的招牌,穿得破爛,馬車破爛;賈敦實沒有那么多講究,沒有身份標記,雖然也經(jīng)常到北市溜達,體察民情,大槐樹下并不認識。老頭們覺得,賈敦賾實在有些不值,在其碑旁,為賈敦實立碑,號“常棣碑”。
弄清楚原委,倒霉的本屆長史、縣令明白,一個地方的財富有限,租、庸、調(diào)增加,意味著地方能儲藏的財富減少,抵御災(zāi)害的能力減弱。所以,這次饑荒,洛陽并沒有多少能力容納災(zāi)民。沒辦法的辦法,除了要求維系粥棚,還要求賣糧,不許屯糧?,F(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上價錢,能賣就好。石頭不想、不敢賣糧,被逼無奈就擠出一些。小豕從中聞到了味道,讓石頭一定要賣,而且只收惡錢。石頭講了一堆道理,擔心家里沒糧怎么辦。小豕不知道該怎么勸說,走來走去,臉色突然一變,變的大義凜然,義正辭嚴地說道:
“這個時候,屯糧是大罪,咱們悄悄留下兩年的糧食即可。這是風頭,不賣糧,殺頭都有可能。為什么只收惡錢?因為窮人才用惡錢,你懂得,糧食絕對不能賣給奸商。至于賠還是賺,不要去想?!?p> 孫石頭摸了摸脖子,確實有點涼。立即覺得小豕之言有理,在別人家還扭扭捏捏的時候,大批賣糧,唯一要求,只收惡錢。怪事年年有,像孫家一樣的大戶人家還真不少,賣糧收惡錢,不收金銀。孫家湯鋪依舊開張,唯一的變化,一天只有一鍋湯,不停地加水,一直賣到天黑。實際上,到了下午,湯已經(jīng)變成沸水,連油星都找不見。盡管如此,乞丐們還是組隊來喝。
就食的災(zāi)民來了,比十年前規(guī)模大,官府不得已,調(diào)兵維持秩序。官府絕對不敢讓災(zāi)民進城,會引起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對誰都不好。官府用常平倉的糧食建粥棚;洛陽大戶嚇壞了,用不著官府催促,維持粥棚出粥不斷。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掌勺人的手都不怎么利索,動作慢,還不停哆嗦。
災(zāi)民被帶走一些,石頭帶回幾家手藝人,雖然沒地可種,起碼以后還能靠手藝維生。乞丐與災(zāi)民不同,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所以才有資格進城,靠著討飯的資格,日子比災(zāi)民要好。
隨災(zāi)民而來的,還有惡錢。災(zāi)民、乞丐用不多的惡錢買糧食、熟食,官府不管、不問,甚至還提供方便,讓大戶到城外賣糧、賣食物。數(shù)不清的惡錢流入市場,進一步抬升糧價。石頭每天賣糧不多,卻搞的轟轟烈烈,一車車裝的鼓鼓囊囊,只有一半糧的車往山下拉,又拉回一車車的惡錢。盡管如此,糧庫還是一個個空下來。糧價每天漲,換回來的惡錢每天都重不少,石頭的眉頭都皺的快碰到了鼻子,唯一的沖動就是揍小豕一頓。家主心情不好,所有人都靜靜地做事;小豕呆在城里,不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