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鋪子藥材倉庫里。
須發(fā)全白的馬本和正在拄著黑果樹拐杖檢視藥材，他用手摸摸藥材的濕度，又放在鼻前聞聞，然后對在身旁的兒子馬元初說：“老大，這個夏季蓉城雨水較多，藥材容易回潮，一定要多曬曬。”
“父親，您就別操心這個了。”穿著深藍色長衫的馬元初說：“我已經(jīng)安排了藥店的伙計，天氣一晴，就把柜子里的紙箱拿去翻曬，我在倉庫里還新進了幾臺抽濕機，沒有問題的。”
“那些新玩意兒我不懂，你看著辦就行?！瘪R本和一邊說，一邊微不可查地?fù)u頭，似乎對兒子的新設(shè)備有想法。
他年紀(jì)大了，久站已經(jīng)不行了，才過來檢查了一番，就有點兒累了，坐在長條凳上說：“老大，我估計沒幾天了?！?p> “父親，您別瞎想，您身體好著呢?！瘪R元初趕緊說。
“你小子別瞞我了，我每天紅棗茶里摻著的不是西洋參，而是老山參，那玩意兒是續(xù)命的。”馬本和笑著說：“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得很?！?p> 馬元初見自己的伎倆被拆穿，臉上一熱，說道：“嗯，父親老當(dāng)益壯，什么瞞不住你?！?p> 他心里清楚父親的狀況，上次檢查后，醫(yī)院告訴他，老爺子心率過緩，存在心肌供血不足的情況。不過這屬于常見老年病，沒有太好的方法。
所以他就將紅棗茶里的西洋參，換成了老山參，這個提氣固本的效果遠勝前者。
馬本和喘了兩口氣，準(zhǔn)備上倉庫的二層閣樓。
馬元初見狀，趕緊走到身邊攙扶。
上了倉庫二樓，里面放著不少百子柜，還有著幾個博古架，上面都放著藥材，比一樓的價值都要高。
馬本和吩咐道：“老大，你把那邊百子柜移開。”
馬元初走上前，移開了桌椅等障礙，將百子柜移開。
里面藏著一道暗門，他用手指一摸指紋鎖，將門打開，回來攙著老父親走進去。
密室里面積很小，但并不黑，有著兩扇小窗戶可以透進光。
馬元初謹(jǐn)慎地將百子柜拉起來，讓外人極難發(fā)現(xiàn)這里，里面還裝有著防盜監(jiān)控。
這間密室里儲藏的都是馬家藥鋪的鎮(zhèn)店之寶，高燃紅條子上的廣陳皮就藏在這間密室里。
馬本和從博古架上小心地取下儲存陳皮的玻璃罐。
罐子里的陳皮表面基本都黑了，這說明陳化的時間很久了。
他用力打開罐子，一股特有的柑橘苦天味就從罐子向外飄散。
馬元初見此問道：“父親是打算將這藥材，給小高他們么？”
馬本和沒有表示，只說：“你那小秤稱一下有多重?！?p> 馬元初對父親的做法不解，雖然藥材時間久了會因為水分的喪失而減重，但五年以上的藥材就很少損失重量。
他拿出在柜里的中藥秤，將陳皮放上去。
看了看，秤上的刻度，是八兩。
這怎么比高燃手里的條子還多出來了一兩。
又換了一把藥秤，還是八兩。
馬本和見兒子這么做，笑著說：“是八兩，沒錯吧?！?p> 馬元初點點頭，看著老爺子，疑惑地問：“可紅條子上明明寫的是七兩？”
又補充了一句：“這一兩的懸殊是不少錢呢?！?p> 馬本和顯然知道兒子會有這個反應(yīng)，有點自顧自地說：
“其實八兩也不對，應(yīng)該是十六兩?！?p> “但十六兩也不對，因為那說得是老秤?！?p> 說道這里，他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拼命地大口喘氣。
馬元初趕緊過來撫著父親的背，給他順著氣。
他知道父親所說的老秤，那個時候一斤是十六兩。
所以古語有“半斤八兩”之說，是建國后才統(tǒng)一成一斤十兩。
如果父親說有十六兩，那其實折算成克數(shù)，就是500克。
高燃手里的字條，實際就只能兌換200多克，也就是現(xiàn)在的四市兩多一點兒。
這么算來，自家的店鋪憑空就得了100多克的百年陳皮了。
對于藥鋪來說，有錢不算啥，有老藥才是稀奇的。
馬本和舒了口氣回憶起往事。
“當(dāng)年，我從羊城投奔親戚，結(jié)果親戚也遇難了。全靠羅大廚他們接濟我，我才有了一個能謀生的地方?！?p> “后來抗戰(zhàn)勝利，我想利用自己所學(xué)開個藥鋪。一來可以自己謀生，二來可以給人看點小病。只可惜手里缺少本錢，也是他們借我本錢，還把儲藏的陳皮當(dāng)賀禮送我?！?p> “羅大廚當(dāng)年還笑著說，我們都是站灶的，沒什么好藥材送你的，八角、草果、桂皮你也看不上，找來找去翻出來些老陳皮，干脆就全部送你了?！?p> “我一看，這可是三十多年的老陳皮，剛好一斤，非要給他們打個代存的紅條子，也就是小高手里的那張?！?p> 馬元初聽到這里，不由地問了句：“意思是，這陳皮已經(jīng)一百多年了？”
“別插嘴聽我說?！瘪R本和教育道，又接著說：“我說給他們打條子，他們就有點兒不高興，然后抓了一小把，還說不把他們當(dāng)朋友。然后幾人一生氣就回去了，我當(dāng)時也愣住了，不知說什么好。”
“結(jié)果啊，晚上他們給我送來了一只做好的陳皮鴨?！瘪R本和說道這里笑了一下，然后念叨著：“陳皮鴨，陳皮鴨，真好吃，真好吃，還想吃......”
他整個人就睡了過去，馬元初也沒有吵醒他。
最近馬本和睡得時間越來越多，證明身體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馬元初嘆了一口氣，父親這輩子不容易啊。
馬本和少年家貧，托了人才去陳李濟當(dāng)了學(xué)徒，指望著能有一技傍身，結(jié)果沒幾年又遇上了日.軍轟炸，家破人亡，藥行也關(guān)了門。來山城投奔親戚，又遇上轟炸，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在蓉城落下了根，本以為生活漸漸好了，又碰上了反對資本家。
在那個特殊年代，別說藥材被毀，就連人都被餓得不成形了。馬元初也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將密室的這一罐陳皮保存至今的。
過了十來分鐘，馬本和醒了過來，一臉的滿足，高興地說：“我剛剛在夢里又吃陳皮鴨了。味道嘛，真是香啊?！?p> “老大，罐子里的陳皮不是多出一兩嗎？你把那個包好，讓小高給我做個陳皮鴨，你也嘗嘗可好吃了?！?p> “等你那間小鋪子裝好了，我們就過去好好吃一頓，最好讓老三也回來?！?
花椒不放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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