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藩鎮(zhèn)論
李嚴與李胤燁的談話是從互相套話開始的,李嚴采取主動策略,十分直接,這讓習(xí)慣話里機鋒的李胤燁倒是很不習(xí)慣。
李嚴采取的是后世求職的常用說話套路,雖然李嚴并沒有找過幾份工作,但街邊派發(fā)的所謂職業(yè)指南倒是拿過不少,因此也算是有點常識。不過李嚴扮演的并不是人力資源主管的角色,反而更像是求職者。而且是沒有工作經(jīng)驗的菜鳥,推銷的就是一個“我很有潛力”的論調(diào)。在他看來,這個時代的武夫比較現(xiàn)實,十分類似后世要求求職者有經(jīng)驗,能快速上手的小公司,他們更看重現(xiàn)有實力是否能確保一個穩(wěn)定的發(fā)展,所以韓建雖然有點意動,但始終沒有選擇表明態(tài)度,李嚴也只好一再的表現(xiàn)自己的大度以暫時穩(wěn)住對方。
相對于武夫,文人卻又有不同。唐末雖然亂得不成體統(tǒng),但文人一開始還是保有著一種且看前途的思維。這和后世大公司招募儲備人才一樣,更關(guān)注潛力。按照一般的想法,目光長遠當(dāng)然是好事,但亂世邏輯里這個論點則是不成立的。許多文人投靠了“有潛力”、“賢明”的主子,沒等混到羊腸變通衢就在主子倒臺的同時齊赴陰曹了。于是到了后來,文人就越來越沉寂,一方面是“賢明”有潛力的家伙都死光了,另一方面是文人本身也墮落了。理想在性命和飯碗面前顯然不值多少錢。少數(shù)還能稱之為文人的讀書人則遠遁山林,繼承魏晉遺風(fēng)去了,靠著佃戶種的幾十畝田地換點筆墨碼字出世,全“氣節(jié)”。
如果要劃分的話,李胤燁其實也是“出世”分子,但李嚴和他切磋了幾個回合,對方也不隱瞞,倒是讀出了味道。這位李先生的出世實際上是諸葛亮型的待價而詁,以他的才能,找個工作根本不難,難的是找到一家類似于劉皇叔的那種具備黑馬潛力的公司做個主要策劃人。
知道了對方的目標(biāo),李嚴自然就得投其所好,將自己所知選擇一番,開始展示賣點。同時也極力回避自己的弱點,比方出身。李嚴雖然還沒真正接觸過文人集團,但有個世家子弟辛儻喜歡扯淡,再結(jié)合一下歷史知識,倒也知道這個年代的讀書人依舊比較重視出身,如果你不幸出身奴才,那么就沒得說話了。(PS:比如自稱布衣“前進士”的梁震,荊南第一謀士,后文會出場。)
李胤燁已經(jīng)漸漸能夠跟上李嚴的思維,雖然沒有能加以消化,但也能開始引經(jīng)據(jù)典地加以駁斥,質(zhì)疑。李嚴古文不行,但勝在現(xiàn)代有能把黑的說白了的理論家,又有強制教育體系,因此也是舌燦蓮花,直至口干舌燥。李胤燁雖然能感覺出對方的一些說法明顯是在強詞奪理,但因為體系的差異,一時間竟找不到駁斥方法,不由得對這個“有所學(xué),其論甚新”的武夫高看三分。
雖然是文人,但李胤燁應(yīng)當(dāng)算個另類,他雖然是儒家子弟,但特別家庭出身讓他更醉心于機謀詭詐的研究,十分重視實力。雖然李嚴治軍、理政都有自己的見解,具備了潛力,所部的謀士也不多,正適合自己發(fā)展。但以李嚴現(xiàn)在的實力,似乎缺乏有力的支撐來實施自己的觀點,因此心中躊躇,不過表面上卻是動聲色。
實力差是李嚴心中一直以來的陰霾,他倒是十分羨慕那些穿越到三國的弟兄們,往往是一席話下來,最后總結(jié)一句“先生助我”,那些大才賢士就會納頭便拜,叫出一聲“主公”。而自己混了經(jīng)年,所遇的歷史名人幾十上百,費盡心思只撈到一個還稚嫩的王賢,真是有著天壤之別。心中恨不得對那些名人怒吼一聲:“老子穿越的,死不了!”
見李胤燁停止了對自己的質(zhì)疑,反而開始談?wù)撈鹑ㄋ羴?。李嚴知道對方已?jīng)完成了對自己的分析,還沒下決定,只好跟著扯些不著邊際的東西,盡量將話題往實在的方向帶。
“先生怎么看當(dāng)今局勢?”李嚴終于找到個機會問出了核心問題。
李胤燁一笑,卻只說了四個字:“半個漢末?!?p> 李嚴不得不進一步問道:“那么誰會成曹劉?皇帝會怎樣?”
李胤燁依舊不動聲色,但卻語意堅決:“代北、汴宋、江淮均有割據(jù)之力,是為三強。其余諸地,如蜀中,幽云等等大小方鎮(zhèn)都有獨立之勢,卻還沒有實力觸及此三強,最少也需要掛上其中一面大旗……至于皇帝,嘿嘿?!?p> 除了對四川的割據(jù)估計不足,其余無不切中歷史發(fā)展。李嚴對眼前這位李先生已經(jīng)起了萬一不成綁架走人的心思。當(dāng)下問道:“先生為什么作出這樣的論斷?”
李胤燁在考了李嚴許久以后,也得顯點手段,當(dāng)下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劃了幾筆,說道:“皇帝咱們且不去說他,只說這藩鎮(zhèn),而說藩鎮(zhèn)則必要提及能引發(fā)變局的黃巢?,F(xiàn)在看來,黃巢雖然是窮兇極惡,但離死之日已經(jīng)不遠。若不是秦宗權(quán)別有心思,和他暫時混在一起,憑他那點烏合之眾,旬月可亡……”
秦宗權(quán)別有心思?這還是李嚴沒有想過的,問道:“秦宗權(quán)因為吃了黃巢的敗仗才反的嗎?”
李胤燁看了李嚴一眼,反問道:“秦宗權(quán)經(jīng)營蔡州多少年了?我看要是他死守,黃巢沒有半年攻不下來。怎么可能吃了個敗仗就跟著一伙敗寇造反?”
李嚴想了想,問道:“那他擔(dān)心誰?”
李胤燁心中贊賞李嚴的反應(yīng)速度,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一是汴宋的朱溫,二是南下的諸路兵馬,比如李克用。蔡州地理重要,必然有人覬覦。秦宗權(quán)在黃巢亂始曾經(jīng)出了一記昏招,派出了一批精銳平叛,妄想能得份功勞,想不到卻被楊復(fù)光那家伙吞得骨頭渣子也不曾剩下,實力大損。如果他現(xiàn)在與那黃巢死戰(zhàn),必然就成了個鷸蚌之局,一招不慎就會被最近的朱溫一口吃下。即便是朱溫不動手,也還有南來的北軍,如果遇到一個孱弱的蔡州,難保沒有動心的,到時候連賊帶他一并滅了,報個殉國也就算厚道了……甚至那個本身就殘廢的朝廷也未必沒有心思恢復(fù)些影響,要是看出有機會,一旨調(diào)去做京官……以秦宗的虎狼本性,恐怕無論是歸順了他鎮(zhèn)還是回朝廷作官,肯定都是不愿意的。所以,不如跟著黃巢一反,還可以放手一搏,如果借勢能吞到一些勢力,或許還有重新被招安的機會,比起閑散老死,顯然要更值得一試?!?p> 原來還是藩鎮(zhèn)政治的原因……李嚴被李胤燁一點就明白了其中緣由,秦宗權(quán)要是實力齊備自然怕別人覬覦,但他手下白丟了不少,像韓建都在自己的軍中了。自然沒有足夠以自保的實力,這才選擇鋌而走險,索性與黃巢合作,放大自己的實力,希望完成第二輪發(fā)展。
這邊李胤燁說道:“這秦宗權(quán)、孫儒手下有大將若干,反而是比黃巢還能戰(zhàn),也是藩鎮(zhèn)換代的一個大因果。至于我所說的三強,則是借著黃、秦二人的亂世才起來的,三強現(xiàn)在最強者為李克用,若沒有朝廷急病亂投醫(yī),他用什么募集數(shù)萬蕃漢大軍?恐怕只有終老漠北一途?,F(xiàn)在他起來了,卻是仗著所部分彪悍,一時間無人可敵,原本就是沙陀數(shù)代經(jīng)營的河?xùn)|自然是全部歸他,以我觀之,恐怕還得插手昭義、掌握河中……消了南方的威脅,他再掉頭,幽州劉家穩(wěn)固,他暫時爭不動,但易定冀恒一帶他怎么肯放過,帝國北疆自然是他的地盤了。
至于中原,李克用卻呆不久。若是他野心太露,招了大家嫉恨,他一支客軍,補給不便,自然沒有很大作為。因此,他必然是平了黃巢,爭到昭義后再退回河?xùn)|,先解決其后北背隱患,再回頭南下——只是那時的時機已經(jīng)沒有了。
最有機會問鼎中原的當(dāng)是汴宋,此地并沒有被荼毒過甚,卻是有根基的。而朱溫那人,下作陰狠,但卻極有野心。他手下有葛從周、敬翔等文武大材,兼之所部均百戰(zhàn)余生,甚有實力。而他周圍數(shù)鎮(zhèn),卻是沒有多少明主強軍,一旦翻臉,卻沒人是他的對手,因此這河南之地,朱溫不動則矣,一動,則盡歸于他。據(jù)有河南,既而可進山東,西向可以進逼長安,天子恐怕到時候不聽他的都難。
至于江淮,朱溫恐怕還沒實力占據(jù)泗、壽等要地,他也沒有足夠的水軍在那湖汊間征戰(zhàn),若是強攻,十有八九都要失敗。而這一帶目前是高駢與周寶對峙,但那周寶實是一廢物,若不是高駢忽然鬼迷心竅想求仙,那鎮(zhèn)海早已不再。高駢信任些方士騙子,其中難免有野心之輩,到時候和那些舊將沖突起來,恐怕高駢是自身難?!匆粊y,能者為王。借助地利,遠交河?xùn)|,則朱溫不敢動,因此,又是一強?!?p> 李胤燁一口氣說了許多,也不管李嚴驚詫的眼神,自顧自倒水潤喉。
?。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撸?p> PS:又遲到二十分鐘,守夜汗顏,不過這章貌似字數(shù)多一點……希望大家繼續(xù)支持,多投幾票,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