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龍子
祁溶靠著墻虛弱地抬了抬手,示意熊得壯莫要再說,目光放在了小趙頭的身上。
顯然,祁溶不信任他,要他出去。
小趙頭腦子靈光,自然明白祁溶的意思,但他不出去,雙手扶在膝上,磕了個頭鄭重道:“太子殿下,軍爺,如今祁都大街上人人盛傳是我們大祁的皇上向著倭國人,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這是舉著一把鋼刀直往自己肚里捅啊。那日倭國人進城,我們的陛下冒著瓢潑大雨前去迎接吶。像是迎接凱旋的將軍那樣。小人雖是個看守牢獄的小卒,卻也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太子殿下在東部諸城抗倭,浴血殺敵,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今日有幸能在這個地方見到殿下,是我趙子信祖墳上冒了青煙,小人愿誓死追隨殿下!”
趙子信說得篤定,抬眸時,目光灼灼。
“誓死追隨……”
祁溶淺淺一笑,蒼白的嘴唇微動:“我身為東宮太子尚覺螳臂當車,前有倭寇虎狼,后有主君賣國,虎狼環(huán)飼,追隨我……或許……真的要死……”
“一生在世終有一死,馬革裹尸青山埋骨,勝過茍且偷安得過且過?!?p> “這條路難走,關押我的人是當今皇上。”
祁溶并非在欲擒故縱,他是真的不愿收留趙子信。
他還太小,不明白這世間總有些事是在刀光劍影里殺出來的,而不是上嘴皮翻下嘴皮說出來的。
“當今皇上又如何!”
趙子信偏不信邪,道:“皇上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征服不了的人。他管不了這世間的悠悠眾口,影響不了后世評說,也澆不滅萬千英靈的丹心熱血!”
趙子信說得一套一套的,熊得壯聽得一愣一愣的。
熊得壯撓著頭問:“這是你那老爹教你的道理?”
“我偷偷去青云書塾里聽來的?!?p> 趙子信有些不好意思。
祁溶透過黑暗,兀自審視眼前這個半大的小少年,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不信邪,不服輸。
趙子信以為祁溶還不相信自己,趕緊爬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稻草屑,道:“我、我去給殿下看門!你們說。”
于是,趙子信蹦跶著離開。
隨行的軍醫(yī)包扎好了祁溶的傷口,也跟著趙子信離開。
“稟斷袖……殿下,我與哥哥、張長生混入風雷軍中才知道,這個軍隊并非鐵板一塊,而是分成了乾陣與坤陣兩個陣營?!?p> 熊得壯朝祁溶挪了挪位置,壓低了聲量,道。
一個軍營里還分出兩個陣,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祁溶平日里也做統(tǒng)率三軍的事情,自然知曉為了方便管理將一軍分為兩陣的必要性。
但既然熊得壯將此事提出,那說明這其中必有蹊蹺。
祁溶也不打斷他,安靜聽著。
方才上過藥的傷口處清清涼涼,不再烈焰燒灼一般地疼痛。
“乾陣的地位比坤陣更高。我們作為新人,一開始入不了乾陣,去的乃是坤陣,每日做的無非就是操練兵馬的事兒。而新人能不能晉升去往坤陣,并不是由軍功來決定,而是由與上級之間的親疏決定。”
熊得壯說到這里,看了祁溶一眼,繼續(xù)說:“風雷軍不是鐵板一塊,但乾陣卻是。因為這里面的關系錯綜復雜,千絲萬縷。別看他只是個乾陣的小兵,說不定他是某個尚書大人的兒孫親戚呢。所以,在乾陣當兵,大家都客客氣氣的,生怕踩到太歲頭上。”
祁溶聽得皺眉。
熊得壯繼續(xù)道:“乾陣與坤陣的消息從來不是互通的,甚至,乾陣的軍事行動都是秘密在進行。因為如今臥龍殿正和太安宮打著擂臺,保不齊就會有太安宮的人混進隊伍里。所以要進入乾陣,必須取得一個人的信任?!?p> 祁溶眉峰微動:“誰?”
熊得壯道:“兵部尚書蔣肇忠之子蔣云?!?p> 如此一來,輝州一戰(zhàn)的失誤便能解釋得通。
熊得壯三人剛進入風雷軍不過一月有余,還處于坤陣的序列里。
大戰(zhàn)之前,蔣云必然在乾陣封鎖了消息,以防太安宮從中壞事。
想通了這個道理,祁溶也不再追究熊得壯的過錯。
畢竟如今乃用人之際,有人肯如此無條件的信任你、幫扶你,是世間幸事。
“可是豐川玄……到底還是……入宮了……”
祁溶的目光投向幽深的黑暗,道:“我與他之間,還沒完。”
*
輝州一役之后,賢親王親自冒雨前往祁都城門迎接,將豐川玄接到臥龍殿住下。
大勝一場,心情喜悅自是不言而喻。
翌日晚上
賢親王便召集了皇后、章昭儀等后宮佳麗,宴請豐川玄、葉游元等人。
是夜
彩橘沒有出現(xiàn),畢竟快要生產(chǎn),一切都以保護龍嗣為重。
鼓瑟吹笙,輕歌曼舞。
賢親王善音律,愛美人,在殿中跳舞的舞姬自是沉魚落雁之貌,豐潤誘人之姿,天上仙子比之,也自愧弗如。
酒過三巡之后,賢親王開口說話:“豐川大人身為倭國人,竟能說得這樣一口漢話,實是天賦異稟吶!天賦異稟!”
豐川玄仍是一副白衣僧人的模樣,雙手合十,十分客氣地道:“貴朝文化博大精深,貧僧不過略通皮毛,日后的路還長?!?p> 張長靈正垂眸吃著菜,從最后一句話里聽出了玄機。
“路還長”,通往什么的路還長?
自然是通往那張龍椅的路。
豐川玄今夜有些不爽利,因為自己坐在賢親王的下手。
不過,他當真是不急,正如方才那句話里所說,路還很長,時間多的是,好湯需要慢慢熬。
“豐川大人身旁這位倒是眼生得很,也是從倭國而來?”
賢親王以為葉游元聽不懂漢話,故意說得慢。
葉游元不愿與賢親王講話,于是仗著自己脖頸處還纏著繃帶,便閉了嘴,不答話。
豐川玄看了葉游元一眼,便替他回答:“貧僧自少年時便與葉子君相識,一路相伴來到大祁。在對付祁溶大軍時,葉子君可是出了大力氣。”
他說到這里,端起酒杯,敬了葉游元一個。
葉游元眉峰挑了挑:葉子君?這是什么名字?愛稱嗎?
葉游元覺得牙酸,沒有回應。
豐川玄見葉游元不舉杯,只是笑笑,并不介意。
他說的自然是反話,張長靈卻不知事情原委,將這半真半假的話聽了進去。
賢親王哈哈一笑,也舉起了酒杯:“葉子君,朕也敬你一杯?!?p> 話音落,賢親王便先干了杯中酒。
葉游元不齒賢親王賣國的行為,遲遲不愿端杯。
“葉子君?”
賢親王發(fā)覺了葉游元的異樣。
豐川玄也轉(zhuǎn)過了頭,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盯著葉游元。
正在此時,從偏殿匆匆走來一個半老宮娥,雙手帶血,沖到舞姬中間跪了下來,流著淚,歡喜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生了。生了。是個龍子?!?p> 張長靈正伸手端酒,纖細的指尖與精致的酒杯相觸,酒杯清脆地倒在桌上,馥郁的酒香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