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玉人
平州以東,便是東海。
此處物產(chǎn)豐富,終年溫潤,因此,連城門也與別處不同,更顯闊氣寬厚,而城里更是川流不息。
彼時
一群衣著光鮮的官員在天未亮時,便早早在距離城門數(shù)丈之處翹首以待。
“來了!來了!”
一個太監(jiān)打扮的男子翹著蘭花指,滿面驚喜道:“太安宮的大人們到了!”
身后的官員們忙不迭地迎上去,滿面堆笑地打招呼:“九千歲、顧指揮使大駕光臨!卑職恭候多時??!”
顧金吾收起馬鞭,翻身下馬,抱拳招呼道:“喻總管!柳大人!一別經(jīng)年,別來無恙啊!”
江鎖掀簾下車,跟在顧金吾身后,毫無血色的唇邊掠過一抹淺淡的笑。
比起位高權(quán)重的太安宮,東宮顯得毫不起眼。
只要長了眼睛,便能讀懂此局——待章昭儀誕下龍子,東宮就成了囚籠,而祁溶不過是籠中之鳥,插翅難飛、在劫難逃。
東宮太子已成死局里的廢棋,地方官們避之唯恐不及,連表面功夫都懶得應(yīng)酬。
祁溶撩開車簾,掃了一眼,冷漠道:“戎灼,去驛站歇息。”
戎灼看到地方官員們?nèi)绱寺粐?,心里為他鳴不平,卻也沒說什么,低聲應(yīng)了個:“是?!?p> 馬車緩緩前行。
浙東市舶司總管太監(jiān)喻慶喜見馬車行遠,翹著蘭花指說:“平州無甚特產(chǎn),唯有海鮮乃天下一絕,今日帶貴人們嘗嘗鮮。”
他聲音尖細,面白臉長,身材矮小瘦弱,平時最喜歡阿諛奉承,年紀不大,笑起來滿臉褶子,像個蒼老的猴子。
顧金吾掃他一眼,就收回目光,轉(zhuǎn)身看向江鎖,朗聲一笑:“江公公請!”
江鎖亦笑道:“請?!?p> *
撫云樓位于平州最為繁華熱鬧的街市上。
大堂之中,一女子正撫琴而奏。
泠泠琴聲,竟在喧鬧中生出一絲靜謐之氣。
江鎖聽聞琴聲,幽幽地自言自語:“虞淵未薄乎日暮,廣陵不絕于人間?!?p> 喻慶喜聽了,立刻笑著吹捧:“九千歲竟聽出此曲乃《廣陵息止》,造詣非凡吶!”
江鎖開玩笑似的說:“怎么?咱家是不配聽出這曲兒是《廣陵散》?”
“瞧奴婢這張嘴,九千歲,您啊,出身太安宮,是九千九百歲,只比萬歲爺少一百歲,便是玉皇大帝聽的曲兒,也不一定入得了您老人家的耳?!?p> 喻慶喜立時笑嘻嘻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壓低了聲音說:“九千歲若是喜歡,今夜奴婢就將小娘子送去千歲爺房中?!?p> 江鎖搖頭笑道:“罷了。罷了。無根之人,有心無力?!?p> 其余眾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面上卻恭維著:“九千歲洪福齊天,看來是這小娘子無福了?!?p> 四人落座后,喻慶喜便忙不迭地介紹開了:“浙東布政使兼巡撫柳未征柳大人,是此次改稻為桑的肱骨之臣,國策得以施行,柳大人功不可沒?!?p> 他的話音剛落下,柳未征就站了起來。
“喻總管到底是謙虛了?!?p> 柳未征生得清瘦儒雅,談吐也很風趣:“此番喻總管親自出馬,與西洋談成五十萬斤藥草,也就是白銀八百萬兩,托喻總管的福,今年國庫的銀子算是有了著落。蒼生之福,家國之幸吶?!?p> 喻慶喜聞言后,謙虛一笑:“八百萬兩白銀是否能落袋為安,接下來就要倚仗柳大人了?!?p> 柳未征笑了下,話音一轉(zhuǎn),神色也嚴肅了些:“不過,此番東宮太子竟興師動眾到了浙東,豎子輕狂,顯然是要阻撓國策推行?!?p> 他說著,低頭抿了一口熱茶,風度翩然,而后轉(zhuǎn)頭看向顧金吾,意味深長地說:“顧指揮使,你怎么能讓他來到了平州?”
作為太安宮的心腹,柳未征知道太安宮對祁溶的暗殺計劃,就很意外顧金吾竟然沒能殺得了他。
顧金吾正對暗殺失敗的事惱恨著,這會聽他話里有興師問罪的意思,本來夾菜的動作一頓,冷了聲音說:“畢竟是父子,臥龍殿把禁軍派來了,中途還摻和進了熾煉軍。其中內(nèi)情,一兩句說不清楚。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況是天子?”
酒過三巡,閣間的門悄悄開了。
方才大堂撫琴的女子抱著琵琶,輕移蓮步,坐在了閣間看臺上,撫琴一曲。
顧金吾正心情郁郁,此刻,聽到美妙的曲聲,臉色才好轉(zhuǎn)了,也多看了女子一眼,不想,這一看,兀自挪不開眼。
喻慶喜余光看到他的癡態(tài),立刻知道了顧金吾的心思,卻是笑呵呵嚷著:“顧指揮使,吃菜,快吃菜。各位大人,一定要吃好喝好啊?!?p> 柳未征極是捧場,將菜品贊了個遍。
宴席直至深夜方休。
四人喝得盡興。
喻慶喜更是勾肩搭背地將江鎖親自送入房間。
江鎖擺手笑道:“喻總管慢走?!?p> 待轉(zhuǎn)過身,立時收斂笑容,推門入房,脫袍解帶。
她憎惡這身黑袍,脫起來像在蛻皮。
江鎖就著一身雪白里衣,埋頭行至床邊。
一雙女人的繡花鞋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她微微抬頭一看,竟是彈奏《廣陵散》的小娘子。
小娘子身著織金紅衣,像極了新娘。
小小一朵花鈿在她的額頭上開得正盛。
那美嬌娘見江鎖走近,連鞋子都顧不得穿,下床要替江鎖寬衣,聲音柔的出水:“官人現(xiàn)在才來,讓奴家好等。”
“美人纖手如玉,怎敢勞駕?”
江鎖低聲含笑,生怕聲音大些,驚擾了眼前玉人。
美人嬌滴滴行了個禮,低頭道:“奴家乃平州教坊司念映柔,特來侍奉官人?!?p> “映柔?”
江鎖低喃了一聲她的名字,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一番,確實是個勾魂攝魄的主兒,便笑道:“人如其名。侍奉倒是不必了。你且先在榻上歇息,咱家洗浴之后,便來與姑娘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