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過是不是可以讓騎兵千里繞行渡河,然而現(xiàn)在的淮河兩岸到處是濕地、土地泥濘、水網(wǎng)密布,騎兵的速度并不比步兵快。要是過什么河涉什么水,倒比步兵還麻煩得多。
郭嘉、程昱、劉曄等人也沒有什么辦法可想。劉曄雖然具有工程方面的天才,卻顯然沒有征服這樣的大河的能力。青島的造船廠剛剛造出四五艘一百來噸的大船,還在訓(xùn)練水手,是不能用于作戰(zhàn)的。就算能夠用海軍,恐怕也進不了淮河。
將軍們有的提議造船過河,有的提議填河,且不管他們的可行性如何,都不是很快就能完成的。七月初十我召開例行的軍議,門外有親衛(wèi)進來報告說:“主公,有人說來求見,沒說他是誰。”
“帶進來?!?p> 門外進來一人,瘦削矮小,略微有些駝背,雙目炯炯有神,看上去略有些衰老,他走進來一言不發(fā),只是不斷地打量我,神情極其哀傷。
“你叫什么?”我問道。
“閣象,我原是袁術(shù)手下主簿,逆賊稱帝,以我為侍御史?!彼f。
“來人哪,看座!”我喊道,不一會兒侍衛(wèi)們?nèi)砹税篮凸蛱?,閣象卻呆立不動,站了半晌,并不入座。
“子既來當(dāng)有所見教才是,如何默然如斯?”
閣象道:“我為情勢所迫,背主而逃,是為不忠也,跟隨袁術(shù),則為不義,拋妻棄子,是為不仁,不能死諫死節(jié),是為不勇,將軍愿收留我這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勇之徒乎?”他淚流滿面,雙目出血,不覺以袖擦拭,竟?jié)M袖血紅。
此人心情激蕩,說話聲調(diào)不穩(wěn),但強烈地克制著自己沒有哭出聲來,讓人感受到一種強大的自制力和感染力。許褚站在他身后,看他神色,竟像是想去拍拍閣象肩膀安慰一番似的。
眾人都安慰其他來,荀攸似乎認(rèn)識閣象,他說:“子牽,你來了就好了,袁術(shù)逆賊大勢已去,待我主公誅滅袁術(shù),還子牽一個公道?!?p> 眾謀士紛紛出言勸慰,將軍們則都沒聽說過這人。原來閣象也曾在穎川求學(xué),后袁術(shù)稱帝,文武之中,只有閣象一人勸阻,因此頗有名聲流傳。若論此人才具,也與荀攸相當(dāng)。
“閣先生遠(yuǎn)道而來,我歡迎之至,若先生不棄,可先為軍中從事,如何?”
閣象似乎并不介意官職大小,只是一味哭泣,談起了他在淮南的遭遇。原來七月初一袁術(shù)手下雷薄、郭汜大概是因為不滿袁術(shù)給的福利待遇吧,也許是因為看到袁術(shù)大勢已去,樹倒猢猻散,總之兩個人拉著兩千多人的隊伍上了大別山去當(dāng)山賊了。本來這兩人應(yīng)該是來投奔我才對,不過郭汜曾經(jīng)是董卓手下,跟李傕交好,而雷薄自己本來就是山賊,所以并不曾往北來??吹皆g(shù)勢力分崩離析,閣象就勸袁術(shù)就先把正在建造的宮室停下來把錢用來封賞軍隊激勵士氣,這本來是一片好意,不料袁術(shù)此時已經(jīng)是喪心病狂歇斯底里,完全喪失了理智和判斷力,竟然胡說閣象通敵賣國(袁術(shù)自己的仲氏國),說閣象阻止他建造皇宮就是大逆不道,不承認(rèn)真命天子。本來袁術(shù)和閣象很有些情分,閣象是最早追隨袁術(shù)的,就算袁術(shù)稱帝,閣象諫阻,袁術(shù)也沒有懲罰他——在過去正常情況下袁術(shù)表面上還是溫文爾雅的。
袁術(shù)喪心病狂下令把閣象當(dāng)場在朝堂之上打死,眾文武都不敢相勸,總算首席大將張勛開口,保住了閣象一條命,卻是革職罷官。這倒也罷了,當(dāng)天晚上“御林軍”包圍了閣家,把他家給抄了,把他們一家人趕了出去。閣象進退兩難,既無法在淮南立足,也不愿意背叛袁術(shù),于是在一個朋友家里寄宿。不料朝中有好友通風(fēng)報信,說袁術(shù)要殺他,閣象大吃一驚,趕緊將全家分散,到譙郡會合——因為我這里最安全,他自己堪堪逃脫袁術(shù)的追捕,家人則生死未卜。
他說得雖然平淡,我們卻依然能想象到其中的驚心動魄,看他一身襤褸骯臟,其中艱辛也就可想而知了。一番哭訴,帳中文武個個都神情黯然,只有郭嘉安之若素,仿佛早就知道這么回事一樣。我讓侍衛(wèi)從我自己的衣服里面挑了幾件讓他換上,又安排了他的食宿。閣象蒙著臉,仿佛羞于見我,也不謝恩,就下去了。
程昱對我說:“袁術(shù)親小人而遠(yuǎn)賢臣,刻薄部屬,此天亡淮南,主公正宜大舉進兵?!?p> 我點點頭:“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不等我動手,他已經(jīng)自己瘋狂了?!?p> 大家都點頭稱是,郭嘉站起來大聲說:“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主公有此見地,我等萬萬不及也!”
軍帳內(nèi)一片贊美聲,我說:“但如今淮河在前,又無船只,此事如何是好?”
“主公,我有一策?!睉蛑静耪f,“此間以西一百里有一片竹林,我軍可伐竹作筏,渡江而去?!?p> 我聞言大喜,“好!”
“明天呂虔便率兵伐竹去,做好了竹筏順流而下,送到此地。我軍在此等待三日,三日內(nèi),必要有五千只竹筏!”
“是!”
他手下有一萬多兵和技師,要造五千只應(yīng)該是很快的,我讓人在淮河北岸這邊設(shè)立一個水寨,準(zhǔn)備接收上游漂下來的竹筏,當(dāng)晚呂虔就出發(fā)了。
造筏最好就是用竹子,因為浮力特別強,其他所有什么木頭都趕不上竹子,這大概不會有什么異議。
第二天開始訓(xùn)練士兵們學(xué)游泳,能學(xué)多少算多少,又開始準(zhǔn)備繩索,到時候可以把士兵們互相捆綁起來,竹筏和竹筏也捆綁起來,便于互相救助。這時候的北方人絕大部分都不會水,要靠北方人訓(xùn)練水軍是萬萬不成的。
每個時辰都有淮南的文官武將和貧苦農(nóng)民越過淮河投奔過來,還帶來了不少小船,船雖然小畢竟是可以用的,怎奈我軍中會劃船的人并不比會游泳的多,只好盡力招募當(dāng)?shù)卮?、漁夫參與渡江,好在這地方漁夫倒也不少,花一些銅錢也就夠了。
當(dāng)天深夜開始就有竹筏不斷從上游漂下來,我讓招募的船工漁夫們劃著小船在河中截竹筏。竹筏不分黑夜不斷從上游漂來,我和部下們一起到河岸上去看。
只見薄霧蒙蒙的淮河上船工們正在劃來劃去,也有的船工不是劃船,而是撐船——因為有些地方水比較淺,追逐著漂在水上的竹筏?;春拥牧魉俨皇呛芸?,大概也就一秒鐘兩米的樣子,盡管如此,如果要順流去追竹筏再帶回來還是很困難的。一般都是盡可能剛好截住,直接綁在船沿或者系在長繩上拉到北岸。
昨天軍士們有的搓草繩,有的就用麻繩或者棉條準(zhǔn)備了一大堆長長的繩索,現(xiàn)在這些繩索派上了用場。船工們把繩子一頭系在船上,另一頭拉在岸上的軍士手里,若是截到了一條竹筏則很快綁好拉過來。船只則準(zhǔn)備捕捉下一條筏子或者回來取繩子。總的來說效率還是滿高的。岸上的軍士們就像纖夫一樣把河中的竹筏一條一條拉來,每拉過來一條,就有軍士跳上去練習(xí)。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練一練總比不練好,哪怕在竹筏上稍微能站穩(wěn)些也是好的。軍中所有會游泳的人都集中了起來成了救生員,萬一有人落水就下水去救——他們身上也綁著繩子呢。
天越來越亮,上游漂來的竹筏也越來越多,想來呂虔很可能不眠不休地工作,越干越快。其實砍竹子綁竹筏這種事情對于軍隊來說還是很簡單的,但搓繩子就很麻煩了,雖說這時代的農(nóng)民出身的士兵都會搓草繩,但畢竟很慢,一個兵一天搓不了幾條。完全使用棉布條麻布條搓繩就太奢侈了。但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綁竹筏用的多是竹纜或者山藤,便放下心來。這些玩意兒雖然容易斷,不過我們的竹筏也是一次性消耗品,用不著多結(jié)實,只要能用十天就夠了。
太陽漸漸升高,氣溫也高了起來,籠罩在淮河上的濃霧漸漸散去,這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對岸袁軍的營寨,一些游騎沿著河岸來回奔跑,步兵們跑步跟在后面,一個個有氣無力的。一些弓箭兵沿著河岸來來去去,也有的就躺在河邊凝視著北岸,似乎在等著我們進攻呢。一些袁軍兵將驚奇地看著我們捕捉竹筏,卻沒有派兵來攔截。南岸的船只比我們多,淮南人的水性也比我們的好,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沒有任何動作,連軍營里的旗子都沒任何移動。
忽然從西面上游下來了一大群竹筏密密麻麻,浩浩蕩蕩,大概有兩三百條。一看到這么多竹筏來,大家都很興奮。我們是按照漁夫們弄到的竹筏數(shù)量給他們錢的,他們拉得越多,錢就給得越多?;茨弦呀?jīng)極度缺乏貨幣了,漁民們看到竹筏就像看到銅錢一樣目光發(fā)亮,精神抖擻起來。
船夫漁夫們一擁而上,紛紛爭搶起來,我很難理解為什么竹筏來的少的時候他們不爭,現(xiàn)在竹筏這么多反倒要爭。總而言之,他們就像賽龍舟一樣拼命劃船,有的竹筏非常密集,跑在最前面的小船剛剛綁好了一條筏,又有兩條筏一起下來,不免顧此失彼,這是落在后面的小船就見縫插針,把漏網(wǎng)之筏給收了,即使如此,依然有三條筏沖破重重堵截跑到下游去了,一些貪心的小船緊追不舍,像是不追到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有幾條筏則遠(yuǎn)離北岸接近南岸,一些漁民欺南岸袁軍半死不活的,竟然直追了過去,幾乎貼著南岸把竹筏拉住了。北岸我軍看到這些漁民如此神勇,且藐視袁軍,一片叫好聲。
大概是受到這樣的奇恥大辱讓袁軍過于難堪了,一些袁軍將領(lǐng)好歹帶了些弓箭兵趕到岸邊,作出一副似乎要射箭的樣子。但看到他們笨拙的姿勢、稀稀拉拉的隊伍,只是引來了北岸更大的訕笑聲。
“袁術(shù)果然沒有人才?。 毕暮顪Y站在我身邊說,他是神射手,帶弓箭兵,看到這樣不成體統(tǒng)的敵弓箭兵,似乎他的臉上都沒有面子似的。
“誰說沒有人才?”我笑著說,“閣象不就是個人才?不過人才到了袁術(shù)手里也沒用,在我手里就不一樣了,就算不是個人才,我也能調(diào)教成人才?!?p> “還是主公見識高妙,”夏侯淵討好似的說。不過我倒知道他是不會諂媚我的,我們是宗族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的關(guān)系那是用不著他拍馬屁的。
“唉,”卻聽見閣象嘆了口氣說,“我若能早些識得主公多好。今日方知誰是真正的英雄,以前袁公路貌似禮賢下士,我竟被其蒙蔽,乃至有今日之禍!如今思之,真是悔不當(dāng)初?!?p> 我頓時想起曹操的那幾句詩來,喃喃地念出來。“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亂世之中,各路豪杰選擇投靠的主君時不免需要斟酌再三,稍有遲誤,不免大禍臨頭,這四句詩正是反映了這個意思,曹操雄才大略,文辭也是震古爍今,但這幾篇詩詞,若要我來做,真是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學(xué)會,心中對于那個歷史上真正的曹操又不免多了幾分向往。
閣象渾身一震,說:“這就是明公所著流傳四海的短歌行么?”
“不錯?!?p> 閣象忽然嚎啕大哭起來,說:“我未投袁術(shù)之時便已聽說了這詩,但象自恃文采,不信當(dāng)世諸侯真有這等人物能賦如此詩篇,尤以當(dāng)時主公年不及而立,如何竟有這等胸懷?心中著實不信,竟投奔袁術(shù),鑄成大錯,這都是象自取其辱,哀哉!痛哉!。”又哭著“哀哀父母,生我夠勞”之類的話,大概是擔(dān)憂父母被袁術(shù)所擒,如何不孝罷了。
這樣一個大男人哭得如此傷心,讓我不但傷感,也有些不快,我這人特別不喜歡男人流眼淚,所謂男兒流血不流淚,死便死了,痛便痛了,又有什么好哭的?不理閣象,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看江上。
大約昨天呂虔做的竹筏已經(jīng)都漂下來了,今天做的可能才剛剛上路,江面上竹筏變得十分稀少,半天才能下來一條,我看得不耐煩了,便回營休息一會兒。
大軍營寨雖然簡陋,但畢竟我很富有,條件還不錯。草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防潮,毛氈上放著矮桌和跪毯,親衛(wèi)們昨夜打到了一只山雞,軍中伙頭兵便做了一鍋雞湯做我的早飯,主食還是玉米面饃饃。后世的人或許很難想象這種沒有任何污染、不經(jīng)任何農(nóng)藥和激素處理的野味的美味,雖然缺乏佐料,沒有味精,但那是一種純純的味道,言之不出,卻讓人回味無窮。一只山雞做的雞湯太多,我一個人喝不了,便叫來幾個將領(lǐng)添幾個菜大家一起吃。對于封建社會嚴(yán)格的等級制度來說,能夠和主公一起吃飯是一種很高的禮遇,尤其是吃一樣的食物時,吃得好壞倒在其次,難得是這份情意,所以我很樂意采用這種方法籠絡(luò)那些我不太見得到的將領(lǐng)們,尤其是如果他們不是我的宗族兄弟的話。這倒不是因為害怕他們反叛,而是有時候?qū)浿g本來就應(yīng)該比較熟悉,保持一種較高的默契,利于配合作戰(zhàn)。
“我們大概有多少竹筏了?”我問道。
“一千三百多只?!备唔樥f。
我點點頭,“不錯,三天之內(nèi)五千只是可以做好的?!?p> “主公!我請求第一個領(lǐng)兵過河!”華雄說。他自從來到我身邊,雖然經(jīng)歷過幾場大規(guī)模會戰(zhàn),真正的苦戰(zhàn)惡戰(zhàn)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好像輕輕松松地仗就這么打贏了,這讓這個血液里充滿了豪氣的關(guān)西大漢十分郁悶——至少他就少了跟人家吹牛的本錢。
“不行!”我卻不肯答應(yīng)他的要求,“你的兵都是西涼騎兵,不合適?!?p> 華雄張了張口,似乎想說:“西涼騎兵怎么了?”但想到陜西人的確極少有會游泳的,絕大多數(shù)人連船都沒坐過,更不用說作戰(zhàn)了。他張著嘴合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不要緊的?!蔽倚χf,“以后機會多的是,天下還有很多年要亂呢。”
“亂才好呢!”華雄似乎十分興奮。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也是一個殺人狂,跟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若是講了弄不好還要打擊他的積極性。
高順說:“可以讓我的陷陣營第一個上?!?p> “你的陷陣營恢復(fù)過來了嗎?上次徐州之戰(zhàn),你的部隊可傷亡不小?!?p> “主公,大家都是自愿當(dāng)兵的,既然做了軍人,戰(zhàn)死沙場乃是莫大的榮耀,我的部隊早已補充完整,也休整了有大半年,戰(zhàn)力早已恢復(fù),請主攻準(zhǔn)許我出戰(zhàn)!”高順斬釘截鐵地說。
我想了想說:“好,渡江作戰(zhàn)就由你打頭陣,這一次竹筏多了,你的部隊優(yōu)先練習(xí)筏上登陸作戰(zhàn),你可以好好演練一下?!?p>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