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旅途
從譙郡出門,往西北方向而去,有一個縣城是三國時代赫赫有名的許昌,所在為穎川郡。譙郡雖然面積廣大,但因為轄區(qū)內(nèi)多山,灌溉條件差,人口卻是豫州內(nèi)最少的(當時全中國灌溉條件最好的,無疑屬于揚州的九江郡也就是袁術后來霸占的淮南,不但土地廣大,人口較多,而且河流密布,灌溉便利),還不到三十萬人,當然,這也為我們這種豪族大規(guī)模兼并土地提供了便利。而穎川郡則有所不同,穎川地勢平坦,人口稠密,面積不大,豪門林立,名士極多,但是沒有什么家族能夠能夠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人們說,在家百日好,出門一日難,這句話說得果然很不錯的。在歸義莊的時候,什么東西都有,什么東西都好,而且家仆無數(shù),凡事只要指揮一下就可以了??墒浅鲩T旅行,卻萬般繁難。這時候路上基本上沒有什么旅店,我們要么只能露宿野外,要么就是去某個大戶人家借宿,一般來說,這時代的豪門大戶都很慷慨大方,看到我們這群人英偉非凡,都不會拒絕我們的要求,更加不會收我們的錢,弄不好還可以交幾個朋友,至于我們也會拿出些錦緞或者高度米酒(葡萄酒和玻璃我還不舍得送呢)作為答謝。古時候的人游學四方,其實也就是這么干的。
別人聽說我是曹家大公子,雖然以禮相待,但是談講起來,我就會很為難,畢竟我不是這時代的人,在農(nóng)莊里面跟家仆或者子弟們說話盡可以簡單明白,然而出了門,卻要遵循百般禮數(shù),雖說我來這時代已經(jīng)五年有所習練,不過禮法這門學問實在太深,我還是不太適應。另外這個時代的書都是篆書或者隸書且都是繁體,跟別人掉文或者會友,常常會遇到我不認識的字,這實在有損我曹家大公子的名望,好在出門的門客之中有人精通此道,只好多跟他們學一學。
有意思的是,越往西北走,就有越多人提醒我們路上不太平,你們應當準備才好。我們聽了總是半信半疑,因為我們一路行來,連個強盜的影子都沒看到過。還有幾戶人家硬要送我們一些兵器,說是路上防身之用,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越往西北走,我們所能買到的兵器就越是精良,可見古人雖然冶煉技術不行,但是卻用發(fā)展鍛煉鋼鐵的方法作了彌補。穎川已經(jīng)比譙的技術高多了,想來京城洛陽乃是天下精華匯聚之所,必然更加的技藝精湛了。我心里面漸漸地有了計較,將來到了洛陽,是必定要重金禮聘幾位技藝最高超的鐵匠才行。
這一天走到了中牟縣境內(nèi),中牟縣就是后來陳宮當縣令的那個地方,在這里他跟隨了曹操,后來因為曹操殺了呂伯奢一家,陳宮看不慣就離開了。中牟縣屬于梁國,而梁國治所就是開封,在梁國的南面,乃是天下僅次于宛的第二人口大郡汝南郡,此時人口已接近230萬之多,竟是譙郡的七倍多!這一數(shù)字已經(jīng)是三國后期蜀國人口的兩倍半。顯然,在這個時期,人口的數(shù)量基本取決于地理和氣候條件。人們把洛陽、鄭州這一帶平原稱為“天下膏腴”并不是沒有道理。然而比起淮南地區(qū),汝南的人口實在太多了,已經(jīng)接近土地能夠承受的極限,這一地區(qū)出產(chǎn)的糧食雖多,卻很難有所積累。后來汝南地區(qū)黃巾匪患嚴重,人口損失掉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實在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但是悲痛歸悲痛,只要生產(chǎn)力水平?jīng)]有提高,這樣毫無節(jié)制的繁衍和開墾最后只能導致動亂——人口減少——太平——人口增加——動亂的死循環(huán)。因此如果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是要快速發(fā)展生產(chǎn)力或者不斷對外殖民。
此時的漢朝,殖民的方向顯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揚州和荊州,這兩個地區(qū)幾百年來都一直在接受越來越多的北方移民。秦代時期非?;臎龅幕春恿饔虻貐^(qū)就是一個例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發(fā)得很好了,而且面積之廣大,并不亞于整個豫州。但是向南方的移民有著幾乎難以逾越的困難,那就是北方人非常難以適應此時南方的濕熱氣候,到了南方往往會生病,所以漢人把會稽以南地區(qū)統(tǒng)統(tǒng)稱作“南方瘴癘地。”荊州也是一樣,荊北地區(qū)與荊南地區(qū)簡直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向北面的移民也存在很大問題,東北地區(qū)富饒美麗,但就是實在太冷,在沒有抗寒農(nóng)作物的時代,根本就無法在東北生存。但現(xiàn)在不同了,我?guī)淼牧挤N玉米和番薯完全可以在東北種植,說到底將來如果真要推動工業(yè)革命,東北是最適合的地方。有人問為什么?當然是煤、鐵和石油資源豐富啦,尤其是遼寧,遼寧有兩個世界級的露天煤礦(注意是露天的,到二十一世紀已經(jīng)基本開采完)和大量的鐵礦山,這對于發(fā)展重工業(yè)簡直就是得天獨厚,那里的煤鐵資源至少能夠堅持到國家完成第二次工業(yè)革命都綽綽有余。當然咯,現(xiàn)在想這些事情還太遙遠。
這一地區(qū)人煙稠密,土地平坦,每走幾里路,都可以看見幾個村莊橫在大地上,但是因為砍伐得太厲害了,這一路走來,很難看到譙郡那樣的大片森林和粗大的巨木,同時連小土丘都很難看到,這樣的地區(qū)一旦遇到兵禍,簡直就是最好的受害地形,老百姓非但無處躲,連逃也逃不掉。
在這個時代,要做一個軍事統(tǒng)帥,最需要學的無疑是地理和兵法。不明地理,根本不足以作戰(zhàn),所以我既然出了門,沿途每處都要細細察看過。將來有機會,還應該從學過數(shù)學的子弟中挑選出一些人來,讓他們學會簡單測繪地圖才好。
進入了中牟縣城,看到的盡是滿目瘡痍,人民的貧困催人淚下,在官府的嚴刑逼迫下,很多老百姓已經(jīng)開始被迫成群結隊的逃亡,路上看到我們,眼中滿是驚懼,好像我會抓他們一樣。我攔住一個帶著幾個孩子背著包袱的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問道:“大叔,你們這是要往哪里去?”
那漢子非常害怕地看了我一眼,說:“老爺,我們要投靠親友去?!?p> 他并非看不出我還是一個少年郎,不過在中國古代,輩分越高地位越高,所以常常故意把少年人叫老了,以示尊敬。
“往哪里投靠?”
“往九江?!?p> 我默然,淮南地區(qū)水利設施完善,土地有遼闊且適于耕種,的確是投奔的好地方。只是將來的那個袁術,唉,希望他命好罷了。
那人看我和善,壯著膽子問:“老爺,你這一路是從南邊來嗎?”
我說:“從東南的譙郡來?!?p> “那么,”中年人欲言又止地問,“路上太平嗎?”
“很太平啊,從來沒碰到什么麻煩?!蔽艺f。
“那就好,那就好?!敝心耆四钅钣性~。
不料旁邊卻又一人插嘴道:“這位少爺來的時候太平,你去的時候卻未必太平了。”
我循聲望去,卻見到一個玉面少年站在一旁,臉上頗有譏笑的意思。他的穿著十分齊整,頭上帶著一塊儒巾,看來雖然不是來自大富之家,卻可以小康了。
“這位小哥”中年人著急起來,“為什么我去了就不太平了?”
少年輕輕一笑,“我早便聽說東南邊的伏牛莊、何家莊一帶有不少匪盜,遠處鄉(xiāng)間則更多了?!?p> 那中年人一急,道:“可是這位老爺說……”
“你能跟人家比嗎?”少年卻裝得很好笑的樣子,就是那種小孩子卻要裝大人的感覺,“你看看這位小哥的這些家人,一個個孔武雄壯,而且手執(zhí)利刃,等閑盜匪如何敢惹,他自然是太平無事的,你若是去,則未必然了。”
他這么一說,連我都回頭看了一下,他說的果然不錯,我們一個個看起來都很威武,尤其是典韋和許褚,身高都在一米九上下,在這個年代,有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來惹?這少年人看事情極其明白,看來是個聰慧的人物。
那個中年人聽了十分焦急,奈何我們也并沒有幫助他的辦法,我轉向那個少年,“這位小哥高姓大名?”
“我叫陳宮!”少年道。
我吃了一驚,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數(shù)嗎?是注定了曹操與陳宮在中牟縣相遇?還是他們本來就曾經(jīng)在這里擦肩而過?
“原來是公臺!”我給他作了一個揖。
陳宮卻茫然不覺,他反而轉過身去看他身后,確定我是在給他作揖,迷惑道:“公臺是說我嗎?”
“你的字不是公臺么?”我說。
“我才十七歲,還沒有表字呢,再說就算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字是公臺?”那少年說。
我頓時啞然,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兗州東郡人嗎?怎的會在中牟?”
這一下輪到陳宮吃驚了,“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東郡人?”
我并不打算告訴他實情,我說:“我家在陳留頗有族人,也曾說東郡有一神童,故而得知。”
陳宮雖然聰明,卻也只是稱譽鄉(xiāng)里,他雖然年少輕狂,倒也頗有自知之明,陳留與東郡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也有數(shù)百里,可是倘若不相信我的話,卻又難以想象。他滿目疑惑,一臉的稚氣,一時迷惑起來。
我說:“我乃譙郡人,姓曹名操字孟德(出門前父親剛給我起的),今日得見賢弟,幸何如之,他日若有緣,便當拜會,賢弟非百里之才,若有什么為難之事,盡可去譙郡找我。”說完又給他作了一個揖便告辭了。
我并不是不想收服陳宮,不過還太早,此時的他還沒有過一些必要的經(jīng)歷,很難說跟著我就能成長為一個出色的謀士。何況我的優(yōu)勢太大,要征戰(zhàn)天下尋找謀士,時間還多得很。
當天敲開了中牟的一戶大戶人家,要求借宿一晚,那人家見我是新舉的孝廉,又是非常體面的世家子弟,對我十分熱情。當晚和主人家一起吃飯,閑聊之際,才知道這家子是一個經(jīng)學世家,乃是當年西漢著名學者劉向(編訂戰(zhàn)國策的那個)的后人。
我心中一凜,這劉向可是大學問家,他的后代應該也不差吧。
“如此,則尊府上尚存有戰(zhàn)國策吧?”我問道。
“那是自然?!敝魅藙舱f。
我便好言相求一觀,戰(zhàn)國策是我十分喜愛的一本書,但后世流傳的版本多有佚失,有這么難得的機會怎能不抓住呢?
劉安先是不肯,我便說我曾受仙人天書二十卷,其中學問博大精深,妙不可言,倘若劉安可以讓我觀賞一下他家的藏書,我便可以派人抄送幾卷天書給他看,劉安雖然不信,但是這時候社會對貴族的道德要求很高,世家子弟是不會輕易虛言的,何況譙郡曹氏乃是名門大姓,曹騰還是當朝太尉,位列三公,便半信半疑,準許我去看他家的藏書。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見過誰的家里有過這么多的書,也不知道是幾年幾代搜集起來的,這顯然是一個世代藏書的大私人藏書家,絹書、帛書、簡書,卷帙浩繁,數(shù)不勝數(shù),我仿佛進入了一個書的海洋。這里面很多都是后世已經(jīng)不見了或者殘缺的書,從孫臏兵法到《尚書》和《易經(jīng)》,版本非常全面,內(nèi)容非常豐富,遠遠勝過我在后世看到的缺本。
無奈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便要離開中牟,我一夜沒睡,眼睛熬得通紅。早上家仆送來絲巾銅盆和早點,我才知道天已經(jīng)亮了。臨別之前,我對劉安說:“天書上曾有啟示,此后十數(shù)年,天下恐有大亂,果真如此,倘若這些書籍有損,誠天下憾事!我家在譙郡頗有基業(yè),必得保守,公若有難,可遷往彼處,方可好生保全此等無價之寶?!闭f完,眼睛還盯著那座藏書樓。
劉安雖然怪我說這等說話,但也看得出我是愛書之人,而且也不像是要謀奪他的藏書,便也沒有生氣,只是拱了拱手,沒有回答。
我從行李之中揀出兩件瓷器和兩件玻璃器送給劉安,他喜出望外,高興得眉飛色舞,我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