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伏日里的心思種種

　　第二十章伏日里的心思種種

　　《孝經(jīng)》總共十八章約兩千字，在儒家典籍里，算是字?jǐn)?shù)最少的一部經(jīng)書了。加上劉照學(xué)得又快，不出一月，盧植已經(jīng)將《孝經(jīng)》講完。此時恰逢伏日即將到來，按照習(xí)俗，逢伏日當(dāng)休假一日，于是盧植與劉照約定，先休息幾日，等初伏過后，再開始講授《春秋》。

　　伏日，是秦代時興起的一個夏季節(jié)日，在漢代，伏日變得非常重要，是與“歲終大祭”的臘日并稱的大節(jié)。

　　現(xiàn)代我們經(jīng)常說“三伏天”，所以，伏日并非只有一天，而是分為初伏、中伏和后伏。一般來說，以夏至節(jié)后的第三個庚日為初伏，第四個庚日為中伏，以立秋后的第三個庚日為后伏。

　　秦代，有伏日中殺狗驅(qū)除暑氣的習(xí)俗，這大概就是后世三伏天吃狗肉這一風(fēng)俗的源頭。漢代，也許是殺狗驅(qū)除暑氣的習(xí)俗沒有繼承下來，而吃狗肉的習(xí)俗又尚未興起，所以，漢代的伏日里，狗狗們還是比較有“狗”身安全的——當(dāng)然，這也是相對而言，因為在漢代，狗畢竟是作為“肉畜”而存在的生物，而且作為比較便宜的肉食，是經(jīng)常被吃的……。

　　此時，每逢伏日，官府就要放假，并給官員賞賜肉食，而民間，也會籍此機會，吃肉喝酒，犒勞自己。

　　在漢代，隨著生產(chǎn)水平的提升，豬肉已經(jīng)變得比較便宜，不再是秦漢之前“士大夫無故不殺犬豕”的狀況了，人們平日里也吃得起。據(jù)《鹽鐵論》記載，“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當(dāng)丁男半月之食?！边@說的是，在正常收獲的年份，一頭豬的肉，價值十五斗小米，相當(dāng)于一個成年男子半月的口糧。由此可以看出，豬肉并非很貴，而實際的消費狀況呢？“今閭巷縣陌，阡伯屠沽，無故烹殺，相聚野外。負(fù)粟而往，掣肉而歸?！狈从吵霎?dāng)時的人們對酒肉的需求，已經(jīng)大為增加，不必非得等到節(jié)日、祭祀，才能吃肉了。

　　所以，人們在節(jié)日里吃的，一般都是比較貴重、鮮美的肉食，比如牛羊肉。其中，牛因為是重要的生產(chǎn)工具，所以歷朝歷代對宰殺耕牛都是嚴(yán)厲禁止的，因此，吃牛肉的機會并不多，故而，羊肉就成了人們過節(jié)時，吃肉的首選了。

　　到了初伏這天，二盧、二王兄弟告假回家，就剩下了劉照孤伶伶的一人。百無聊賴的翻著書，嘆了不知道是第幾口氣后，劉照忽然懷念起當(dāng)初整天得空就纏著自己講故事的阿鵲起來。

　　自從自己回到宮中，便和阿鵲分離開來，如今也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最初，劉照也曾想過，讓阿鵲也一起入宮居住，但是奈何乳母何氏卻再三推辭，將此事暗暗的拖延，直到最后不了了之。

　　何氏的心思，劉照一時間尚沒有細(xì)細(xì)的琢磨。但是何氏自己清楚，一旦女兒入了宮，便擺脫不了宮中人的身份，在皇宮中，任何女性，理論上，都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何氏倒不是擔(dān)心劉宏會怎么樣，而是怕這一重身份保持下去，遲早，自己的女兒會和劉照發(fā)生點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

　　對此，她的丈夫張小乙，大概是樂觀其成，甚至是巴不得的，但是作為在宮中生活了一段時間的何氏，她卻是持謹(jǐn)慎乃至畏懼的態(tài)度的。

　　前些天，她在宮中，遇到了一行人，抬著一名死去的宮女，匆匆的從宮中的偏門出去了。經(jīng)過她身邊的時候，她隨意掃視了一眼，只見一床破被中，裹著一具年輕女子的尸身，那女子歪著頭，沒有血色的蒼白面孔，正對著她的目光?？吹贸觯@是一位眉眼之間透著嫵媚，五官精致的美人兒，但是此刻，卻已經(jīng)香消玉殞，命歸黃泉了。

　　隨后，何氏略微打聽了一番，方才得知，這名宮女，是在西園里服侍劉宏的眾多美人之一，在一次臨幸后，懷上了皇家骨血。

　　然而，王美人殷鑒不遠(yuǎn)，死了還沒有幾天，宮中的女子，哪個敢頂著何皇后的辣手，為劉宏懷育骨肉？因此，這名薄命的女子，只能自己尋找打胎藥來吃——其實當(dāng)初的王美人也是如此，只不過，不知道是否有人故意為之，給她的打胎藥是假的，或者干脆就是保胎藥，所以王美人吃了打胎藥后，反而安然不動了。

　　但是這名宮女卻沒那么幸運，吃了藥后，血崩不止，最終喪命。事發(fā)后，沒有人敢上報給皇帝知道，只是將其匆匆的抬出宮去，往埋葬宮女的墳地里草草的掩埋了事。

　　目睹了種種慘劇的何氏，又如何忍心讓自己的女兒走上那條路？何氏心里清楚的很，眼下劉照待阿鵲十分親厚，那是親情多過男女之情，雖然劉照有血緣上的姐姐和弟弟，但是關(guān)系都十分疏遠(yuǎn)，因此才需要阿鵲這樣一個“青梅竹馬”的姐妹來彌補情感上的空缺。

　　可是以后一旦阿鵲成了劉照的女人，這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就會變質(zhì)。天子富有四海，身邊哪里會缺女人？既然身份不再獨特，那么往日的感情自然會日漸淡薄。

　　到時候，讓自己的阿鵲去憑借什么在宮中立足？是心機和手腕？還是顯赫的家世？這些，她的女兒都有嗎？

　　因此，當(dāng)初伏這天，百無聊賴的劉照，提出接阿鵲進宮，一起過節(jié)的時候，何氏卻淡淡的回絕道：“殿下，伏中暑熱難當(dāng)，出行容易得病，且民間傳言，伏日萬鬼出行，宜盡日閉門不出?！?p>　　劉照詫異的看了自己的乳母幾眼，平日里，何氏極少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恭稱他為“殿下”，“阿母這是怎么了？”劉照心道“怎么回宮才個把月，就變得生分起來了？不對啊，昨兒她還叫我‘阿弁’來著。”

　　盡管猜不出自己的乳母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劉照也只好就此作罷。心情郁悶的他，中午對著桌上的蘿卜燉羊肉，卻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來。

　　侯謹(jǐn)跪坐在幾案邊上，小心的侍奉著劉照。自從二盧、二王入宮侍讀以來，侯謹(jǐn)便被有意無意的卸去了伴讀的差使，轉(zhuǎn)而去內(nèi)書堂學(xué)習(xí)——畢竟他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沒法跟幾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劉照的心理年齡自然是二十多歲），在讀書方面保持同樣的進度和深度。

　　對此，他也曾內(nèi)心失落過。但是，他也同樣明白，自己絕不能因此露出半點不滿的表情。相反，他每日里除了在內(nèi)書堂用心學(xué)習(xí)外，還暗中細(xì)心觀察何氏等人，是如何照顧劉照的日常生活起居的，然后在自己有機會侍奉劉照的時候，加倍努力，力求做得和別人一樣好，甚至更好。

　　果然，此舉大有成效，劉照雖然不再讓他陪伴自己讀書，但是日常的生活中，卻對他越來越依賴，大有與乳母何氏平分秋色之意。

　　看到劉照神色郁郁，侯謹(jǐn)恭聲問道：“殿下，可是今日的羊肉不合胃口？”

　　劉照搖搖頭，道：“羊肉尚佳，只是一個人吃著沒有味道。今日好生煩悶，連個一起說話的人都沒有?！眲⒄照f著，望了侯謹(jǐn)一眼，道：“反正我吃不下，撤下去浪費了，不如賞賜給你吃罷?！?p>　　侯謹(jǐn)忙到：“奴婢哪敢與殿下共案而食。即便是殿下恩典，賜給奴婢食用，也得等殿下用完午膳，再容奴婢退下，自行食用?！?p>　　劉照見侯謹(jǐn)如此說，便揮揮手，道：“既如此，那就把飯食都撤了罷，我已經(jīng)沒有胃口再吃了?！?p>　　侯謹(jǐn)安排人撤去食案，換上茶湯來。給劉照奉上一盞溫茶后，侯謹(jǐn)笑著說：“說道羊肉，奴婢倒在宮中聽過一個笑話，不知殿下想不想聽聽?！?p>　　劉照一聽，來了精神，道：“你且講來?！?p>　　侯謹(jǐn)?shù)溃骸芭韭犝f，元帝時的黃門令史游，寫得一手好書法，世人愛其字，卻求之不得。于是宮外某家勛貴便跟某黃門約定，只要是史公的字跡，哪怕是一片竹簡，都能換一只羊。某黃門生平最愛吃羊肉，于是便借著文牘往來，把史公回復(fù)他的書簡，都拿去換了羊肉吃。后來史公知道了此事后，有一次便故意拖延，不肯回復(fù)書簡。某黃門等得心急，連連遣人催促，史公笑著對來人說：‘請幫我傳話，就說本令今日不殺羊?！娙寺勚?，皆大笑不已。后來史公考慮到大家同殿為臣，不能失了情分，于是又回復(fù)了書簡，并且對傳信的人說：‘今日本令姑且先殺一只羊吧?！薄咀⒁弧?p>　　劉照聞之莞爾，沒想到漢代居然就有了類似后世蘇東坡“換羊書”的典故。

　　如此，初伏日，便在酷熱與寂寥中過去了。第二日，假期結(jié)束，二盧、二王兄弟入宮當(dāng)值，盧植也開始講授《春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軌。

　　然而，十日之后，中伏日剛剛過罷，朝廷上傳來消息，大長秋兼領(lǐng)尚書令曹節(jié)沉疴不治，卒于家中——曹節(jié)素有頑疾，又逢伏日暑熱，終于病發(fā)身亡。漢帝劉宏下詔，追贈其車騎將軍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