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葬情—心傷
那夜她枕在他胸前,耳鬢廝磨,他的發(fā)和她的發(fā)緊緊纏繞。她取剪子絞下一縷,放進他送她的那個雕花的匣子。
“郎君,以此為證,我們結(jié)發(fā)連理?不離不棄,永不分離?”
“蝶姬,以此為證,我們結(jié)發(fā)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月影飄渺恍惚,孟婆遠遠的在暗處低聲嘆息,又是一對癡男女!
那年的冬天,天氣異常的冷。皚皚白雪裹住了整個世界,似乎這世界已經(jīng)容不下其他的顏色了。蝶姬呆坐在梳妝鏡前,鏡子里,她的影子像個鬼魅。今日,君武成親,與何府的千金.
昨天,他讓人送信來,斷誓毀約,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直到今早聽聞他要成親,喧鬧的迎親隊伍走過樓前,她才敢信了。怔怔的看著那信箋,竟?jié)M腦空白,不知是悲是怨,是恨是怒,只是呆坐。眼前閃過冰天雪地里,熱鬧紅火的迎親場景,那新娘不就是自己?白的,紅的,那樣的分明醒目!可是,他為何遠遠的看著?不理不睬?為何自己欲言卻無聲?掙扎中,影象漸漸模糊不見了,原來只是幻象,好一個幻象!一切不都是自己的心中的妄念?!那一箋的絕情不是還在手里握著?
“蝶姬,蝶姬,不要再妄想了,這世間男子所許的承諾都是不可信的!”
“蝶姬,君武他是愛你的,他說過的,許過的,不是嗎?現(xiàn)在他或有其他的苦衷?!?p> “他負了你,他說過的不離不棄已不可信了!”
“他不會的,那信不是他寫的,蝶姬,你要信他,信自己所愛的!”
“蝶姬,……”
“蝶姬,……”
蝶姬在自己的心底爭論,絕望漫上來,四下蔓延,纏繞。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讓她的心疼的再不能繼續(xù)這場爭論了。
“不?。。。。。。。。。。。?!”
一口血噴出,她閉上了眼,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血滴濺在雪白的衣裙上,映著蝶姬那如玉的臉盤,觸目驚心卻也妍麗非凡。遠遠的,孟婆憐憫的望著。
“姻緣天定,勘不破也看不透,只是一味的強求,末了還不是只落個生生世世的糾纏不清……”
孟婆低聲的嘆息,卻恍恍惚惚的覺得曾經(jīng)似乎也有過這樣的心境,一如那蝶姬,只是為何自己想不起了?自己為何在的地府?為何專司魂魄的遺忘?記不得了,記不得了,罷了,忘卻了也好,自是不會有蝶姬那樣的悲傷絕望吧。
蝶姬昏昏沉沉的在夢中輾轉(zhuǎn),那夢中有火灼她、有冰覆蓋她、那不知是誰的呼喚遙遠而不真實,只聽的自己心跳如雷一般,震得她每一個毛孔的都在顫栗……
如海潮起落一般,她覺得自己在慢慢地沉靜下來,心就像那退去的潮汐,緩緩地遠去,去向一個不明的地方,沉下去……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一種無憂的欣喜漫上來,覺得風帶著海的潮濕穿透身上的每一個地方,抬頭天上滿是粉色的云彩,遠遠的甚至有海鳥地嘶鳴,一切那樣的舒服。越來越能感覺到身邊有人來來去去,耳邊有人焦急得呼喚,時時還有苦澀的藥汁灌進嘴里,可是這里的無憂讓她拒絕那個被摒棄在夢境之外的世界,她要呆在這里再也不離開了。
“她還是沒有醒?”
“媽媽,姑娘她還是沒有醒,是不是大夫的藥不管用?”
“……哼!”
“媽媽不要惱了,也許姑娘明兒就能醒了。姑娘現(xiàn)在的氣色已經(jīng)好了很多,也不再發(fā)燒,說胡話了?!?p> “希望是了,真是的,明明就是個賤丫頭的命,卻還當自己是個小姐的身,一個風寒也倒個三個月!”
“媽媽……”
“眼看就三月天了,那些個大爺們就該出來游春了。她要是再不好起來,讓城東的“傾香苑“的月仙搶了風頭,就別怪我無情無義了!”
“媽媽,別氣了,興許明兒就醒了呢。媽媽不要氣壞了身子了?!?p> “哼,賤丫頭……”
老鴇轉(zhuǎn)身摔門而去,月兒被那巨大的關(guān)門聲嚇得一愣。老鴇的怒氣讓她為蝶姬姑娘的以后捏著一把汗。她走到蝶姬的床前坐下,看著那昏睡中依舊絕美的容顏怔怔的發(fā)呆 。
“姑娘,你醒醒吧,你再不醒來可怎么是好啊?媽媽已經(jīng)惱了,少了君武少爺,沒有人再能護著姑娘了呢”
君武?!這個名字那么的熟悉,為什么讓自己的無憂世界一下子變了天,那種無憂的情緒一下子無影無蹤?!疼啊,刻進骨的疼,那兩個字攪起五臟六腑的疼,火又來了,冰也來了,君武、君武、君武、君武……蝶姬、蝶姬、蝶姬……自此情斷,請自珍重……門戶懸殊,不堪匹配……不離不棄……
“不~~~~~~~~~~~~~~~~~!”
蝶姬嘶喊出那心底的不甘,不信,背叛的痛,從夢中掙出,醒來,回到了曾被她摒棄在夢境之外的世界。
“姑娘!姑娘!你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蝶姬被扶著輕輕的坐起,慢慢的掃了一眼跟隨自己多年的丫環(huán)月兒,月兒張張嘴還想再說,卻見蝶姬煞白著一張臉,滿眼的悲苦、迷惘,一時卻又真的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月兒只好靠在床邊,拉起蝶姬的手
“姑娘……” 只叫得一聲,淚卻已經(jīng)是落了下來,再也說不出什么了。
“月兒,去把那封信拿來。”
蝶姬的聲音微不可聞,臉上更是沒有一絲的動靜,月兒心中一猶豫,蝶姬卻不再說話,只用眼直勾勾的看著雕欄窗外那灰蒙蒙的天。月兒咬咬牙,轉(zhuǎn)身去捧來了那封信,遞給蝶姬,蝶姬展開那一箋絕情,上面星星點點的金粉,摻雜著星星點點的已變黑了的血跡,字字帶血寫的都是情斷義絕、斷盟毀約。心中再沒了懷疑,蝶姬又把信折了起來,再喚月兒:
“幫我把那個匣子拿來。”
月兒又看了一眼姑娘,卻依舊是無可奈何,只得又轉(zhuǎn)身人梳妝臺上將放在正中的一個象牙雕花的匣子拿了過來。蝶姬接過匣子,微溫的象牙卻暖不了她的手,手指順著盒上花紋輕輕的劃過,“咯”的一聲,蓋打開了,盒里放著些珠花玉簪,“嘩啦”一聲蝶姬將匣子里的東西全倒了,再一按匣中的暗扣,匣底也彈了開來,原來下面還有一層。里面卻沒放別的,正是那一縷糾纏不清的發(fā)。蝶姬將發(fā)折在信箋中放在了盒底。兩滴淚水落在盒中,卻不再看,將底合上,關(guān)起,遞給月兒。
“姑娘?這……?”
“把它收起來吧,不要再讓我看到它,我不再記得有過這樣一個匣子了?!?p> “姑娘……”不等月兒再說,蝶姬無力的揮了揮手
“給我倒盞茶來?!?p> 蝶姬雙手抱著茶盞汲取溫度,碧綠的茶湯映著雪白的杯壁,很像一杯鳩酒,綠的讓人暈眩,眼光不自覺的跟著茶湯的微波沉了下去。也不知道對著茶坐了多久,耳畔似乎一直有人在低語,『喝吧,以后就再也不會記起曾經(jīng)!過往!』,終于驚醒,一仰頭喝干那已徹冷的茶。
“月兒,替我梳妝,我去見媽媽?!?p> “姑娘,你大病初愈,還是多歇歇吧”
“不礙事的,梳妝吧?!?p> 蝶姬妝畢去見過老鴇,少不得聽了一頓牢騷、虛假的寬慰,她什么都不說,只是同意再掛牌,在老鴇的驚喜的表情中離開了。她曾是這“百香樓”中的頭牌歌妓,這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多少人不惜千金為見她一面,博她一笑。自從君武將蝶姬梳櫳后,她便沒掛過牌了,如今再出風塵,自然又將引得那些城中的巨賈豪富為她一擲千金。老鴇更是興奮的一夜不能入眠,蝶姬也沒睡去.在初春的月下,徘徊低唱,輕漫起舞,一夜未休,只亂了一池的月影,滿院的初花。
再過了數(shù)天,老鴇來了,說有位陳大老爺是城中的大富,家中有錢有勢,聽聞蝶姬再次掛牌,特意出巨資點名要蝶姬陪著畫舫游春,不可得罪了云云,蝶姬漠然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