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朝雨摩挲著荷包上細(xì)細(xì)繡來的竹葉,問:“女兒家的荷包上都繡蘭草海棠一類,偏你繡竹葉,有什么說頭嗎?”
沈桐茳一時被問住,也不知怎么答。
其實在繡制荷包之初,沈桐茳就滿腦子都是夢中那叢新竹。
吉利又討喜的花樣,她是描了不少,可一下針卻怎么都繡不好。再就是選花線配色,總也不合心意。反復(fù)幾次,還是選了繡竹葉,既雅致好看,繡起來也十分順手。
“怎么,該不是胡亂繡了,敷衍我吧?”蘇朝雨撅起嘴,明擺著打趣她。
“哪能,這竹子最好,中通外直,如松如柏,且竹子還寓意節(jié)節(jié)高升,愿我蘇姐姐,來日平步青云,笑傲金宮?!?p> “宮里上下,千百號人加起來,都不及你嘴巧?!碧K朝雨笑的有些忘形,正因如此,才知她是真高興。
正如沈桐茳所言,荷包里裝有小瓶的仁丹,一盒薄荷腦油,還纏著些素色的線,幾根針。除此之外,還有一枚素銀簪子。
“這是——”
“忘了?今兒可是大壽星及笄的好日子,你也知道我,沒什么門路弄來鑲珠鑲寶的好簪子,這銀簪是我一片心意,你別嫌棄。”
“這已是最好了?!碧K朝雨說,鼻子泛酸,眼角立刻紅了。
及笄便意味著女兒家長成,這樣要緊的日子,各家各戶都會竭盡所能的大肆慶賀一番。偏眼下拘在宮里。
只是依蘇朝雨在府上的地位,即便真在家行笄禮,怕也是冷冷清清的。
怪只怪她不偏不倚正生在端午這毒日子,天生就是克父克母的命。
蘇朝雨捏著那枚銀簪,見簪底還刻著個雨字,不禁淺笑,這樣的巧思,也只有沈桐茳有了。
“來吧,大姑娘,叫沈婆婆給你綰髻子,梳頭吧?!?p> 蘇朝雨點頭,任由沈桐茳忙活。
不得不承認(rèn),沈桐茳手很巧,梳起頭來既快又利索,還扯不疼人。
“就憑你這手藝,皇后娘娘你也伺候得?!?p> “伴君如伴虎,若不仔細(xì)扯疼了主子,不得拖出去剁手?!?p> 蘇朝雨哭笑不得,“你都聽誰說的?”
沈桐茳不言,從前電視上都這么演的。
……
午膳之后,沈桐茳匆匆回來想貓個午覺。許是吃了太多粽子不消化,輾轉(zhuǎn)反側(cè)總睡不踏實。好不容易睡著,卻被人搖醒。
“朝雨,別鬧?!鄙蛲┸洁煲痪?,翻了個身。
“姑娘,我是雁飛,您快醒醒,蘇姑娘出事了?!?p> 一聽這話,沈桐茳騰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怎么,你說清楚?!?p> “姑娘,您睡著那會兒,方姑姑喚了蘇姑娘過去,說差蘇姑娘去雍華宮送樣?xùn)|西,同去的還有裴姑娘。您也知道,蘇姑娘與裴姑娘向來不睦,這才出尚宮局便打起來了?!?p> “動手了?”
“可不。”
這不能啊,朝雨脾氣雖急,卻是最有分寸的人,天大的事也不能在宮里與人動手啊。
“您快去瞧瞧吧,若遲了,怕就來不及了?!?p> 被雁飛這么一催,沈桐茳就慌了,趕緊穿鞋下地,一路小跑著出去。
午后日頭毒,這個時辰,女史們幾乎都在屋里貓覺,院里沒什么人。
沈桐茳一路疾行到倚秀宮門口,卻被管門禁的姑姑攔住。這才想起,來往宮門都需要腰牌,很顯然,她沒有腰牌,更請不來腰牌。
門禁張姑姑一臉玩味的打量著沈桐茳,眼光出奇的怪異,“姑娘知道規(guī)矩,咱們內(nèi)宮不比別處,來去都得憑腰牌,否則都如姑娘一般,可不要亂套?!?p> “不瞞姑姑,我有樣極要緊的東西,落在勸勤齋,您若通融,我半盞茶的工夫指定能回來。況且就如姑姑所言,我身上沒腰牌,想走遠(yuǎn)也不成啊。”
理是這么個理,可張姑姑卻沒有要放水的意思,“規(guī)矩不能壞,姑娘還是回吧?!?p> 沈桐茳心里掛著蘇朝雨,怎肯這么回去,奈何身上沒帶銀子,無奈之下,唯有將腕上的手串摘下,塞到張姑姑手上。
“您就可憐我年紀(jì)小,通融一回吧。”
張姑姑攥著手串,猶豫片刻,才不耐煩的點頭,開門放沈桐茳出去。
不得不提,這還是沈桐茳頭一回,獨自踏出倚秀宮。
從前都是倚秀宮尚宮局兩點一線的來回,一眾女史作伴,烏泱泱的一隊。眼下獨自行動,心底還真有些生怯,唯恐叫人撞見。
宮里的規(guī)矩,無論宮女還是太監(jiān),即便是奉命送東西遞口信兒,都不許獨來獨往,必定要兩兩成行。就是為防止主子與宮人間互通款曲,圖謀不軌。若叫發(fā)現(xiàn)是一個人獨行,八成要抓去慎行司審問。
沈桐茳可是打算福壽安康,壽終正寢的人,心里怎能不怕,一路貼著墻角快走。
可在尚宮局外繞了一大圈子,卻不見蘇朝雨和裴映汝的影子。
莫不是吵的兇,被拿到尚宮大人跟前去了?
這可不行,沈桐茳雙手合十,嘴里念著阿彌陀佛,正預(yù)備再繞一圈回去找找,卻老遠(yuǎn)望見有人正往這邊來。
大中午的,除了她,誰會在長街上瞎溜達(dá)。
沈桐茳原本打算小跑著躲開,只恨這長街上空蕩蕩沒個遮擋,她能瞧見人家,人家自然也能瞧見她。眼下她孤身一人行走,本就可疑,若是再跑開,可不是告訴人家,她心里有鬼。
只是周遭,確實沒有容她藏身之處,總不能,總不能跳進(jìn)這太平缸里躲吧?
沈桐茳正猶豫,人已經(jīng)走近,她慌忙避到一邊低下頭,見一行是兩人,都是男子。打頭的穿靴,衣擺是天青色的,雨后初晴的顏色,清朗純粹。后頭一位穿著最尋常的布鞋,該是個太監(jiān)。
有個穿靴的?
身在宮廷,除了男主子能穿靴,再就是侍衛(wèi)當(dāng)班時允許穿靴。顯然,侍衛(wèi)是沒資格巡到內(nèi)宮尚宮局周圍的。那么這個人,應(yīng)該是男主子。
宮里的男主子,除了皇上就是皇子。這人大中午的只領(lǐng)一個太監(jiān)外出,怎么瞧都不像皇上和皇子。
那他是誰?
沈桐茳沒心思多想,頭埋的更低,只盼那位穿靴的爺眼拙瞧不見她。不想一行二人不急不緩的往前走,正在她身前停下了。
好吧,沈桐茳承認(rèn),這一刻她有些腿軟,身子也發(fā)僵,壓根不敢動彈。
這個時候,是不是該伏地行個禮?
駐足的兩人也未言語,就這樣僵持了許久,穿靴的人才開口,“你喝酒了?”
什么?喝酒?沈桐茳腦袋嗡嗡響,難道她身上有酒氣。這不能啊。
可是等一下。
沈桐茳細(xì)細(xì)嗅聞,身上還真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至于什么味——
“你是哪個宮的?”問話的是那個太監(jiān)。
沈桐茳一驚,忙抬頭,卻見那二人幾乎同時笑了起來。
沈桐茳驚慌之余,心中亦憤慨,她生的有那么怪異嗎?
“給,擦擦吧。”穿靴的男子隨手掏出一條拍子,遞到她眼前。
柔和的月牙白底,滾了艾青色的邊,帕底繡著一叢竹葉,翠綠翠綠的,仿佛枝頭初采的一般。還有那白凈修長的手指——是他?
沈桐茳抬頭,直直望向那人,終于看清他的臉。
十五六歲的少年,已有男子的俊朗。鼻子高挺,額頭飽滿,一雙桃花眼,明亮澄澈。只是下巴還未有棱角,稍顯圓潤些,卻平添一份稚氣。
若非要說這人生的俊,倒不若說生的干凈,眼光溫柔,恍若暗夜里的朗朗月光,能照進(jìn)人的心底。
“放肆,這是七皇子。”太監(jiān)尖聲斥責(zé)一句。
沈桐茳這才收回目光,身為奴婢,這樣打量主子,的確有失規(guī)矩。
七皇子瞧著倒是個好脾性的,又將帕子遞近幾分,“快擦擦吧,莫再沖撞了旁人?!?p> 沖撞,她長的有那么猥瑣,竟會沖撞到旁人。
沈桐茳忙抬手抹了把臉,見指腹竟染上一片橘黃,自是嚇著了,再湊到近處聞聞。是雄黃的味道。
這才猛然回味過來,她怕是被人戲耍了。
什么朝雨跟裴映汝起爭執(zhí),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叫她頂著大花臉出來逗樂才是真。
怨不得方才出倚秀宮時,張姑姑瞧她的神色那么古怪,原是因為她的臉。而七皇子之所以問她是否飲酒,只怕因為這身雄黃味,以為她端午貪杯忘形,多喝了幾杯雄黃酒,出來撒酒瘋呢。
沈桐茳自知無臉,瞥著帕子一角沒動。
不用猜也知,這條帕子必定是貴價之物,若不幸沾臟了,她可賠不起,可七皇子這樣擎著,她不接也不大好,正猶豫,卻聽七皇子安撫說,“你別怕。”
在這節(jié)骨眼上,七皇子這三個字,就如雪中送炭,烤的人心里暖哄哄的。
“是呀,我們殿下不吃人?!彪S侍的小太監(jiān)也跟著打趣一句。
沈桐茳跟著一笑,這才接過帕子。
擦過之后,沈桐茳本欲道謝,七殿下卻已走遠(yuǎn)。
望著人影消失在長街盡頭,沈桐茳臉燒的厲害,也不知是被日頭烤的,還是被這一臉雄黃沙的。
回到處所,還在門外就聞屋里有哭聲,推門進(jìn)去,見雁飛跪在地上,一旁的杜云珠也面色慘白。蘇朝雨掐腰站在當(dāng)間,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可見美人發(fā)火,也挺嚇人的。
見人好好的回來了,蘇朝雨趕緊迎上前,上下打量幾遍,“沒事就好,可嚇?biāo)牢伊??!?p> 沈桐茳望望杜云珠,又低頭瞅瞅雁飛,瞧這焉頭耷腦的樣子,怕是被蘇朝雨訓(xùn)的不輕,應(yīng)該都知錯了??谏险f,“能有什么事?!毙膮s仍舊“砰砰”亂跳,若今兒不是皇天庇佑,撞見好脾氣的七皇子,怕是真得出事。
芳塵去
飄過~(*^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