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門外響起了千羽將軍的聲音:“末將千羽騫求見九殿下!”
我打開門,扶起了他。我只是覺得,他太見外了。論身份,他對我行禮合情合理,但論親情,他是我母后的親生哥哥、我的舅舅,也不至于每次都如此見外。但是藍桑制度森嚴,等級不可逾越,仿佛只有身份高低,沒有親情親疏。
劍眉星目的千羽將軍正有些悵然。
“千羽將軍,我知道你夜深造訪找我是為了什么,但我心意已決,無論如何,為了國家,或者為了母后,我都要回王城一趟。”我說。
千羽將軍一陣默然,然后說,那九殿下一定要準許我親自護送。
“千羽將軍的美意我心領(lǐng)了,”我說,“但是一路去,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前途如何,你不能去,現(xiàn)在月族被滅族,輝夜族和銀族都聽令于王城,如果真的如洛黎所言,大祭司妄圖自立,到時候能唯一拯救國家的,就只有千羽族了,所以,千羽將軍,你要留下,王城之途我若有什么不測,將軍您帶領(lǐng)千羽城的軍隊,平定大祭司?!?p> 他立即惶恐地下跪:“末將不敢!”
我嘆了一口氣:“千羽將軍,祖制不是有規(guī)定嗎,‘敢有叛亂者,四大家族共擊之’?,F(xiàn)在光景不再,月族被誅、剩下的兩大家族有兩大家族被大祭司蠱惑掌控,剩下就只能倚望您了千羽將軍?!?p> “九殿下若有驅(qū)馳,末將定萬死不辭。”
其實我不愿討論這些東西,因為太嚴肅了,我會覺得很累,我一生都在逃避、遠離這些嚴肅,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度過一生,哪怕活的荒誕不經(jīng)。一涉及嚴肅,我就很累,累得想睡覺,然后我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jīng)完蛋了、已經(jīng)完蛋了,我的生活就是按部就班,而我不愿就此了卻一生。這種掙扎真的很累。
黎明之后,姐姐、一坨、洛離、我,向北方出發(fā)。
我本不同意姐姐一起,但她非得堅持,她的理由是“我想早點見到母后,我想母后了?!比欢难凵窭锪髀兜膮s是對我的擔(dān)心,我從她清澈蕩漾的瞳孔看出來了。那一刻,我覺得有她這個姐姐也是不錯的一件事情。
四個人四匹馬踏雪而行。而姐姐的坐騎就是從樊鎮(zhèn)買回來的那匹瘦馬,現(xiàn)在已經(jīng)養(yǎng)胖了,雄姿初現(xiàn),倒也真有幾分像千里馬的神態(tài)。但我還是想多了,半天之后,她落在我們后方,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的馬不肯走了,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一坨說,還千里馬?我都說你被坑了,你偏不信。
“要你管!我就是喜歡它怎么樣?”姐姐不服。
洛黎說,三公主,要不和我的馬換乘?
姐姐沒有理會洛黎,她第一眼看見洛黎就跟我說不喜歡她,說她不像好人,但我知道女人和女人之間,總是互不順眼的,總能找到對方的瑕疵。
姐姐用鞭抽、用腳踢、用口罵,那馬就是不走,它不但不走,還瞪了姐姐一眼,吐出一口白氣,熏得姐姐差點掉落馬下?!昂贸舭。烤故遣皇浅粤怂览鲜?!”
只能停下休息。但休息也是問題,一片白茫茫,雪也下個不停,找個避雪的地方都沒有。最后不知道一坨是怎么找到一棵枯萎的大樹,沒有樹葉,只有積雪的大樹。我們都埋頭樹下生火休息。這一刻,我覺得生個火爐吃著烤羊肉,是天下間最快樂的事情。
風(fēng)雪把藍桑曾經(jīng)的綠地都淹沒,將藍?;钌兂闪瞬灰松娴难┲畤?。雪景美倒是很美,可是這種美缺失謀殺了許多的生靈。
七天之后,到達王城。
我們選擇夜晚潛入王城。
夜色安詳,王宮之下,一處隱蔽的宮墻旁,我和一坨正七手八腳地從包袱里逃出木樁、繩子。
“請問、你們在干嘛?”洛黎一臉疑惑地問我們。
我對她詭異一笑:“爬墻!”
洛黎噗嗤一笑:“不用那么麻煩,我可以直接帶你們從王宮大門入?!?p> 我黯然一驚:“從王宮大門入???”
“我曾經(jīng)是當(dāng)今大祭司的輔助祭祀,有自由進出的令符?!?p> “你不早說!”
“你們又沒問嘛。”
我和一坨當(dāng)時的熱情就立即被冷卻了下來。因為在我和一坨看來,要歷經(jīng)千辛萬苦進入王宮,才是我們理想中的情節(jié),我和一坨還曾經(jīng)躲在昏暗的小房間,不吃不喝三個時辰謀劃如何選取地點、用什么器具、怎么避開巡邏兵進入王宮,情到深處,我還爬上桌子,揮舞手臂,大聲說著我們?nèi)绾沃怯码p全,而一坨則拿起凳子就往地死里砸,噴飛著口水說如何在王宮萬軍之中取大祭司的首級?,F(xiàn)在洛黎的一句話就把我們的熱情澆滅了,我和一坨失落地對視了一眼,都感到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傷害,從正門而入,這不符合故事的情節(jié)?。?p> 我和一坨神情失落地收拾東西,跟著洛黎前往正門。
繞了一圈,正門,正有衛(wèi)兵把守。
衛(wèi)兵很專業(yè)地攔住了我們:“來者何人?”
洛黎掏出一張羊皮卷令符,衛(wèi)兵看了一眼,放行。
比意想中還要容易。
里面,正有一對對的士兵徹夜巡邏,但只要見到洛黎的令符,都會放行。
洛黎帶我們來到了天神殿的大殿,而是不是王的寢宮。
我說,洛黎,你是不是搞錯方向了。
洛黎說,沒有搞錯,就是這里。
我說,這里是天神殿,天神殿的天、天神殿的神、天神殿的殿喔?
洛黎說,是啊,就是天神殿的天、天神殿的神、天神殿的殿,簡稱天神殿嘛。
“啊?天神殿烏漆墨黑的,來這里干嘛?”
漆黑中我們旁若無人地對話,但一回頭,發(fā)現(xiàn)洛黎不見了。
活生生的人突然不見了,在這漆黑之中多少有點詭異。
大殿的燭火突然全部亮起,亮如白晝。
更照亮了我們的處境。
我們大吃一驚。四面八方正涌出戴甲衛(wèi)士,將我們重重圍住,長劍寒氣逼人。
一坨驚呼:“什么情況???”
我說:“中陷阱了!”
姐姐說:“洛黎騙我們!”
“我尊敬的九殿下,好久不見?!币宦晿O為熟悉的聲音在大殿回蕩。
我舉目四下,定眼一看,黯然一驚。
大殿盡頭,王臺之上,一襲紫衣,佇立著淺笑的大祭司。
大祭司身旁,站立洛黎。
我震驚:“大祭司!”
“是我呢,我尊貴的九殿下,你還是回來了?!贝蠹浪炬倘灰恍Γ然鬅o匹。
一坨不合時宜地脫出一句:“好漂亮!”
王臺上的大祭司聞言噗嗤一笑。
我盯著一坨說,不要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一坨立即改口說,咳咳、普通貨色而已,我家的丫鬟都比她漂亮。
我向前一步:“洛黎!你騙我!”
“恰恰相反,”洛黎說,“我尊敬的九殿下,我說的都是事實。”
“是的,洛黎說的沒錯,”大祭司說,“她說的都是事實,不告訴你事實,怎么可以令你全信不疑?!?p> 姐姐大叫:“我就知道那個洛黎不是個好人!”
我望著絕美的大祭司,感受了最深的絕望,從沒有過的絕望。
人生就是這下有趣,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自己離死神多么接近。
死到臨頭我還作人生的深度思考,我實在佩服自己,如果時間允許,我會給自己畫一幅肖像畫,然后大拜三下,我佩服我自己還不行?
我說,父王待你不薄,封你為大祭司,已經(jīng)位極人臣,你還想怎么樣。
“位極人臣也還是臣,”大祭司笑,“我想要的,沒人能給得了我,所以,只能自己去拿?!?p> 我一時語塞,接下來不知道說什么,后悔以前不好好跟老師學(xué)習(xí),不然現(xiàn)在就可以將那些國家信仰、民族大義派上用處,即使沒什么用,過過嘴癮,痛罵她一場也好。
“眾將士聽令!將他們生擒!”大祭司下令。
眼見士兵們提劍就要圍上來,一坨和姐姐急的互相擁抱。
但我說過,人生最有趣的事情,就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會出現(xiàn)什么變化。
下一刻,二王子帶領(lǐng)著另一幫士兵殺入大殿,刀光劍影、四周頓時陷入混亂。
在混亂之中,我赫然還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身影,那個我日夜掛念的身影,我張大了眼睛——是母后!
她正揮劍斬殺,風(fēng)姿卓約。我從不知道母后的劍術(shù)竟如此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