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說到這,就止住了話題,這是她一生中第一件追悔莫及的錯事,也是她悲苦坎坷命運齒輪的第一環(huán),曾經(jīng)覺得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傷疤,這一刻想起來,竟然覺得蠻懷念的。
白茅:“子姜,后來呢?”
石楠沉默了片刻,才道:“后來便是像神魔界紀錄的那樣,神魔界經(jīng)歷萬難,滅了上古界,少數(shù)的大妖躲進了禁地——長生殿,想尋求最后的生機。我就是個才堪堪練出鴻蒙之力的娃娃,哪里來的本事真的力挽狂瀾,倒是真準備了一場祭祀,可惜,還沒實施,上古界就塌了。”
“這么說的話,真的是神魔界滅了上古界?!卑酌┌櫭伎聪蚴?,道:“那你就沒想過光復上古界?”
“光復上古界?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笔D了頓,坦率,道:“一開始是沒本事,后來也想過,但你們的祖先對我太好了,好到我都快忘記我是只上古大妖了,等他們都死了,我也行動過?!?p> 白茅歪頭看向石楠,顯然聽的入神。
石楠半躺下來,接著道:“我在南天門外坐了一夜,想著要不要進去屠了算了,那時候天界還是一幅正義凌然的風氣,到處都是心懷蒼生的老好人,我在外頭坐了一刻鐘,就被問候了無數(shù)回。
“或許是我真的太過美麗可愛——討人歡喜。十個里面有六個想收養(yǎng)我,剩下四個都是小神仙,無一例外,都想拉著我做童養(yǎng)媳。于是我就放棄了,同時我也想開了——守護比毀滅更有意義?!?p> 白茅沉默許久,道:“這就是子姜你為四海八荒殫精竭慮的原因么?”
石楠半真半假的眨眨眼,道:“或許吧。這和我的信仰有關(guān),但也不全是。有的時候,只是看見了,想怎么做便做了,是無法硬說出個理由來的?!?p> “就像我想和我們卿卿在一起,也沒什么顧慮的就這么做了一樣?!?p> 這些對于從出生就是一場算計的白茅來說,是無法理解的。
他喜歡石楠的這種灑脫,但他的性格注定無法成為一個灑脫的妖。
他來源于一場算計,活于算計中,一輩子都在走一步算無數(shù)步。也正是算無遺策才到達今日,握住了他在乎的東西。慣于算計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骨血,無法剝離。
石楠見白茅沉默下去,她看著對方恢復正常的瞳孔,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見白茅久久不言,低頭思考狀。自以為白茅在體悟她的一番話,頭一回害怕起來“誤人子弟”四個字。
石楠連忙教育補充,道:“所謂隨心所欲不逾矩。有我在,定能讓你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但倘若你觸犯到了規(guī)則體系,我可不饒你?!?p> 此時,洞外已經(jīng)天光大亮,一束光透過樹間縫隙灑在石楠的腳踝邊,石楠用手微微觸碰了下那一束光。
她沒和白茅說的是,長生殿的主人雖說生來便是其主,但真要其認主,是要經(jīng)歷一整套復雜又痛苦的過程,而祭祀只是坦誠公布天下的儀式罷了。
石楠拍拍身上的浮塵,道:“走吧,天光已經(jīng)大亮,別在這躲懶了。四府八營沒了本尊一兩日沒事,魔界要是沒了你這個魔尊,怕是又要內(nèi)亂,再不出去,霍浩估計能發(fā)瘋?!?p> 白茅挑眉跟在石楠時候。
白茅:“霍浩?”
石楠調(diào)侃的看了白茅一眼,道:“是啊,每天早上都在發(fā)鳩山結(jié)界外急急轉(zhuǎn)的...小侍衛(wèi)?”
“你...師姐...都和我說了好幾回了,讓我不要苛責盟友,老是把人家拒之門外算個什么回事?平白我就多了個不通情達理的高帽?!?p> “......”白茅:“我知道了?!?p> 后來,石楠就再也沒見過霍浩。直到再后來她知道,白茅立了規(guī)矩,發(fā)鳩山周圍三里地不許任何屬下靠近,倘若有急事,要以文書為信。
神魔紀年兩千四百三十二萬年,石楠調(diào)集了十五萬精兵,其中八萬皆為白虎族的勇士。由王威和石吾領(lǐng)隊——南北兩路前后夾擊攻打天宮。。
作戰(zhàn)過程中,王威為主,石吾為輔。然戰(zhàn)事瞬息萬變,原本計劃是王威帶七萬正面主攻,石吾提前十日領(lǐng)四萬跨越一千多里的丑陽山脈,從后突襲,前后來個包餃子。
不料由于低估了對方的數(shù)量,人類源源不斷的從天宮涌出,一時盡然前進不了半分,別說包餃子,差點被人家捅穿了。
前后三封緊急文書,送到石楠手里前后不足一盞茶的功夫。
“尊主,人界部隊人數(shù)光前鋒就是我等的兩倍。”
“尊主,十一萬大軍犧牲過半?!?p> “尊主,剩下的五萬靈力基本都枯竭了,尸體都快堆滿了南天門。”
......
石楠:“靈力枯竭了,就拿靈石補充了上,一切花銷,本尊報銷!”
石吾在翻閱了到處都是礦石,沙河,寸草不生的丑陽山脈,在會合地等了兩天一夜,沒有等到王威的文書,等到的卻是石楠撤退的命令。
石吾年輕氣盛,看著身后一千里的荒山,少年人不聽屬下的勸告——竟然不顧石楠的命令,孤身帶著四萬將士深入天宮內(nèi)部,殺敵十萬余,直接搗進了長安殿,更是殺了人界十將中的三位。
王威得到消息,為防止石吾出現(xiàn)意外,改變撤退方針,咬牙辟出一條血路。
人族前后受創(chuàng),最終放棄了天宮。
四府八營損失也非常大,王威更是被下屬從一處廢墟里挖出來的,喘著氣渾身沒一處好的——整整昏迷了七日才恢復意識。
四府八營班師回朝時,只剩下三萬三的將士。其中跟著石吾的四萬精兵更是只剩三千。
至此,萬宗與石楠簽訂了《南丑條約》,規(guī)定了兩界停戰(zhàn)神魔界三年,人界千年,和平共處十三項協(xié)議——人族也被迫回到人界。
自此四府八營完全控制了天宮。
石吾一戰(zhàn)成名,風頭無兩。四海八荒流言四起,皆言石吾早晚有一日將會超過其姐,成為新一任尊主。
石楠聽聞只是淡淡一笑。
神魔界總算暫時從戰(zhàn)亂中吐出一口氣來,這一次,石楠快刀斬亂麻,第二日乘著張汶還沒反應過來,便昭告天下,天宮已經(jīng)歸屬四府八營。
四海八荒到處都洋溢著歡騰的氣息,為慶祝,無論神魔妖都開起了宴會,神魔界有條不紊的重新生長起來。
區(qū)區(qū)三年,石楠看著手里的條約,只覺得諷刺,看起來是四府八營勝了,但如今四府八營折損了三分之一還多的戰(zhàn)力,這只是第一場,她深知這只是個開始,還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早晚有一天四府八營會支撐不住。
只要結(jié)界一日不關(guān),神魔界一日不得安寧。
但結(jié)界乃上古時期留下的,其中奧妙就連石楠都不是完全清楚。她只能一邊命玄軒秘密探查,一邊建立刑偵司,在人界設立百余個據(jù)點,明目張膽的監(jiān)視起了人界的一舉一動。
與此同時的千雪山,司馬神殿。
莊晨抱著白虎正在批閱文書。
白虎這幾日也漸漸習慣了芋頭這個名字,甚至開始下意識的覺得或許她真的就是芋頭。就是莊晨將軍的本命獸,記憶中那個重要的人雖然已經(jīng)清晰,但在莊晨溫柔的攻勢下,她暫時不去想失去的那部分記憶了,開始融入了本命獸的生活。
芋頭趴在莊晨腿上,眼神疲乏,雙目無神,一副受盡凌虐的樣子。
她這小半月來努力修煉,總算恢復了些靈力,身上明面上的傷早就好了個徹底。
雖然已經(jīng)可以勉強恢復人形,但是還是控制不住一些獸的特征。
莊晨對自己的本命獸好到離譜,區(qū)區(qū)十五日,芋頭有了專門的神殿,專門的仙侍,專門的封號,甚至還有專門的護衛(wèi)隊。
除此以外,莊晨每日三次定時定點的陪她玩耍,給她帶好玩的玩具點心,除了喜歡親她的腦袋,rua她的毛發(fā),玩的游戲很智障,沒什么不好的。
而且自從她的傷好了之后,莊晨也不限制她的自由。
只要不跑出將軍殿,莊晨都不管她,但只有出了將軍殿,莊晨無論在干什么,都會來尋她,找到后更是羅里吧嗦教育一頓——什么有張著獠牙的吃虎妖獸,什么有喜歡收集皮毛的變態(tài)神仙,什么沒牙愛拔別人犬齒的丑陋鬼怪。
抽了空對著她的腦門念經(jīng)嚇唬她,等莊晨相信她不再會跑出去才會結(jié)束。
......
芋頭恍惚中突然被抱起來,她伸手輕輕的把爪子按在某人的腦門上。
芋頭:“吼。吼哦......”(干嘛。不許親......)
莊晨用腦袋拱了拱芋頭的腦袋。
莊晨:“芋頭乖,今天主人帶你去發(fā)鳩山見世面,你可要給你主人長臉,別被嚇的尿褲子啊?!?p> 芋頭眼神一亮,隨即又暗淡了下去。
她想:“她想找到記憶,但現(xiàn)在又害怕找回記憶,她有預感,等到找到記憶的那一天,她和主人就會分開?!?p> 這般想著,芋頭抬腳對著莊晨的臉就是一蹬,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已經(jīng)許久沒有被打的莊晨猝不及防下被踢個正著,他捂著臉對著放在一邊的銅鏡來回照了半天,這才發(fā)現(xiàn)芋頭根本沒用爪子,一左一右兩個梅花腳印倒顯得格外可愛。
莊晨頓時心里軟作一團,他頂著兩個腳印,放下手里的文書,起身去找芋頭去了。
一路上看到行禮的神仙,甚至會格外驕傲的展示一下,生怕別人看不見他臉上的梅花印。
芋頭跑出殿外,輕巧的爬上樹,爬到一半時,她感覺渾身一道暖流劃過——毛茸茸的手變長變光滑,她又變成人了。
她在昨天夜里第一次變成人形,把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就一會又變了回去,自從變回人形后,她就覺得原形哪哪都變扭。
芋頭一邊頂著一對虎耳朵,一條虎尾巴趴在樹頂曬太陽,一邊心想:“還是人形自在,原形總有一種裸奔的羞恥感?!?p> 芋頭趴在樹干上,暖洋洋的只覺得困,不一會就睡著了。
莊晨在將軍殿逛了一圈也沒找到芋頭,他正要回去繼續(xù)處理公文,路過殿門口的那顆茂密的老樹時,被不明液體砸了腦袋。
莊晨困惑的摸了摸,他仰頭望去,一條熟悉的放大版的尾巴從茂密的樹葉中探出一個尖尖。
莊晨耳朵動了動,微微的打鼾聲從茂密的葉子中傳出。
莊晨暗道:“這只傻芋頭在,怎么趴在樹上睡著了?”
他小心的推開樹葉,伸手做勢去抱,映入眼簾的哪里是他可愛的小芋頭,而是一張齜著虎牙睡的正香的小圓臉。
或許是因為修為并未恢復的緣故,芋頭出現(xiàn)了逆生長的現(xiàn)象,連年幼時的嬰兒肥都回來了。
莊晨從芋頭的臉看到耳朵,從耳朵看到尾巴,又從尾巴看到耳朵,又從耳朵看到臉。他的心砰砰直跳,臉漲的通紅。
他的本命獸是化為人形了么,是個女孩子?之前一直聽聞有些主人喪心病狂的喜歡上自己的本命獸,他一直都很嗤之以鼻。
畢竟本命獸就像是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對一個孩子產(chǎn)生雜念簡直是豬狗不如。
但這一刻,莊晨表示他不想做神了。
不過有半個月就化形的本命獸么?而且不都說本命獸化形后就像是個才出生的嬰兒一樣么?
為什么芋頭一下就變的那么大,還學會了自己穿衣服?
莊晨呆了半天,等回過神來時,便對上了一雙微微上揚的桃花眼——驚詫,慌張,無措。
幾秒鐘變換了無數(shù)種情緒。
莊晨:“芋...芋頭,我是你主人,你不要怕,變?yōu)槿诵问呛苷5?,我會好好教你的,做一個稱職的主人。聽說本命獸變形的時候會很焦慮,我以后會努力空出更多的時間陪你,教你讀書習字,練武,甚至是琴棋書畫,我會的都可以教你,你想學什么和我說,我不會就去給你找老師,我朋友很多的?!?p> “總之,你是我的本命獸,我肯定會負責到底的?!?p> 芋頭輕聲回道:“主人?”
她許久沒說話,聲音有些低啞,但足夠字正腔圓。
莊晨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芋頭,滿臉通紅的快要燒起來了。
這一聲“主人”叫的又輕又悠長,生生叫出些禁忌的味道出來。叫的莊晨久久回不過神。
莊晨:“芋頭你會說話啊?!?p> “嗯?!庇箢^坐直身體伸了個攔腰,坦然的對著莊晨伸出手,道:“干什么這么驚訝。”
“會說話是一件難得一見的技能么,主人你真是踩著麻繩當蛇——大驚小怪?!?p> 莊晨:“.......”
莊晨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下跳的芋頭,他已經(jīng)岔開腿,氣沉丹田,不料芋頭在半空中便化回了原形。
莊晨摸了摸前幾日十分愛不釋手的軟毛,心里滿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