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天氣里,背著大包小包的人像趕集一樣早早的蜂擁而至,只是,他們聚集的位置既不是城市熱鬧的街區(qū),也不是村口最顯眼的地方,而是在一座山腳下的碎石灘。
若仔細觀察,還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大多滿臉烏黑,渾身污漬,就像是剛從淤泥、煤礦中爬出來一樣,身上滿是底層人的勞苦氣。
“老周,今天收獲咋樣啊?”一位駝背的老大爺坐在自己背來的麻袋上,看到蹣跚走來的熟人,頓時咧嘴笑著打招呼。
他漆黑的臉上瞬間浮現(xiàn)出一彎潔白的月牙,看起來有些滑稽,又有些令人心酸。
那位中年人雖然比說話的大爺年輕,但他腰彎的更狠,起了毛的麻繩深深勒入他的肩膀,從他顫抖的雙腿可以看出來,他每一次抬腿都用近了全身力氣,汗水攜帶他臉上沾染的礦粉一滴滴落下,在他臉上流下色差分明的水痕。
在他的身后拖著的是一輛木質(zhì)的粗糙板車,歪斜的輪軸、扁圓粗糙的輪轂無疑是大大增加了拖車的難度,而小車上堆積著高高的黑青色大石塊,少說也有數(shù)百斤,可想而知這位拉車的中年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將這輛滿載礦石的木輪車拉至此。
聽到老人的聲音,老周抬頭笑了笑,先憋足勁將車子往前拉點,用腳驅(qū)趕石頭堵死木輪以防打滑,這扶腰才抬起身。
“叔啊,今天來陣早。”老周伸手拿著肩膀上搭的毛巾,粗略擦了一下臉上密密麻麻的汗水。
“還成吧,你呢?這一車怕是有六百來斤吧?身體吃不吃得消?”老人話語中帶著關切之意,又夾雜著濃濃的羨慕。
可惜他老了,沒有年輕人這份體力了,能背一袋子礦石就已經(jīng)是盡了全力。
“怕啥,我有的是勁?!崩现軓婎佇α诵?,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如果不能趁還能動的時候努力努力,就真的救不了他的老婆了。
就在他們聊得時候,一輛暗綠色的吉普車駛來,輪胎攆動著碎石,發(fā)出‘噗噗’的響聲,引起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只是大多數(shù)人離得遠,隔著濃霧根本看不清,隱約看到一輛方方正正的黑影停在那,可沒人想要起身去看。甚至有人只是看了兩眼,就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仿佛關注這輛車根本就是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是這里吧?”
“應該是這兒了。”
車輛在外圍挺穩(wěn),緊接著三位穿著軍裝的軍官開門走下車,當看到堿石地上模樣凄苦、背著大包小包的人時,季長喜皺起眉頭。
“這些人都是上燕子山的?”
毫無疑問,前方的山口應該就是通往大白高原的路,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人都攜著大包小包等在這里,而且都是渾身黝黑,一副剛從礦里出來的模樣。
“走吧,去前面問問。”白棋偉率先邁步走向前方。
來到方才與老人交談的老周面前,白棋偉看著他粗制木板車上的礦石,心中仿佛有了答案,不過還是主動開口攀談。
“老哥,前面是燕子山嗎?”
老周還沒開口,對面喜歡嘮嗑的老人插道:“那是住著神仙的圣山哦?!?p> 白棋偉笑笑,“老紳兒,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仙,那上面住的也是人。”
“能起死回生,消除病痛的人怎么能不是神仙?小兵嘎,你還年輕,對于這個世界應該抱有敬畏之心?!?p> “那老人家你見過神仙嗎?”
“我怎么見得過,我又沒資格上去,不過,快了,如果我每天順利拖出來一袋礦,再有八周,我就能上山了?!闭f到這個,老人眼中亮閃閃的,黑漆漆的臉上怎么也掩蓋不住他心中的興奮。
季長喜忍不住怒道:“老人家,你這一麻袋里面都是礦石?那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斤吧?用人力連續(xù)扛兩個月?開什么玩笑,還圣山、神仙呢,別抬舉他了,說是魔鬼還差不多。說白了,他就是壓榨你們的勞力,讓你們給他白干!”
“誒,你這人怎么能這樣講話,小伙子,你這樣大放厥詞可是要遭報應哩?!崩先寺勓裕瑧嵟钠鹕?,指著他怒斥。
“你這倔老頭,我好心勸你,你怎么還.......”
“行了?!卑灼鍌ゴ驍嗨^續(xù)問向看起來比較冷靜沉默的老周,“老哥,能具體說說是怎么一回事嗎?”
老周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問道:“有煙嗎?”
白棋偉扭頭沖身后的年輕士兵道:“小王,去車里拿盒煙來?!?p> “好?!?p> 很快,小王拿了包軟煙跑過來,遞給老周,然后主動拿出打火機準備幫其點煙。
既然有求于人,那就無所謂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況且,他們與這些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都是這個國家的公民罷了。
老周熟練的撕開包裝,抽出一根煙,就在他即將遞到嘴邊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動作一頓,又將眼插了回去,放進上衣口袋里。
如果少抽點,他的身影就能多堅持一段時間,那么就有機會為妻子爭取到上山的名額。
小王拿打火機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尷尬的收回。
“你是總軍區(qū)副帥吧?”老周看著白棋偉問道。
“對,我叫白棋偉,你好。”
能一眼通過肩章點名軍銜的人是有,但是不多,特別是對于軍方之外的普通人來說,如果不是這方面的愛好者,恐怕不會知道這些,那么至少也說明眼前的中年人以前至少也是個有文化的人。
“很簡單,山上的人定下的規(guī)矩就是:想要上山生活,可以,但是必須用等價的勞動來換,這些鐵礦、磁礦都是山上建設需要的礦石,所以,我們這些人都是來此提交礦石通過積攢分數(shù),來換取將來上山生活的機會?!崩现芘ゎ^示意了一下周圍的人,大家的目的都一樣,都想上山生活。
“哼,他還成了大領主了呢?!奔鹃L喜冷諷說:“等我們下山之后,你組織大家跟我們走,我們可以將你們安排到附近安全的城市,有軍隊守衛(wèi),不必擔心安全。到時候,你們也不必如此勞苦干這種粗活,你們可以通過勞動換取等價的報酬,過上安逸且舒適的生活?!?p> 誰知,老周笑笑說:“我就不用了,你們可以勸說其他人試試?!?p> 季長喜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安全城市有健全的生活設施和物資,也有完善的醫(yī)療系統(tǒng),你明明可以只付出等價的勞動就能好好生活,為什么還要固執(zhí)的留在這里累死累活拉礦?你這樣揮霍記得身體,用不了兩年,你的身體就會垮掉?!?p> “兩年?如果我還有兩年的時間就好了?!崩现苄πΑ?p>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晚上回去之后,尿液都呈現(xiàn)醬油色,可是,他有著必須堅持下去的理由。
“為什么?”沉默的白棋偉盯著他渾濁的眼珠,忽然問道。
“因為住在山上的人或許不是神,但他卻有神一樣的手段,只要人還有一口氣,他就能救活人們。所以,我這么辛苦又如何?只有他能救我的妻子。”
季長喜懵了,神一樣的手段,這怎么可能?
一旁白棋偉若有所思,他開口問道:“你妻子得的什么???”
“遺傳性的心臟病,是一種基因缺陷疾病,而大霧來臨之后,讓她的病癥產(chǎn)生了可怕的變化,現(xiàn)在心臟已經(jīng)長到了體外,你說,憑借現(xiàn)代的醫(yī)療水平,能治好嗎?”老周平淡的描述道。
心臟長出了體外?!
別說是季長喜和年輕的士兵,就連白棋偉也驚了,這還能活?
三人雖然不是醫(yī)學專業(yè),但都是稍微有點常識的人,知曉基因缺陷病大多是一輩子無法治愈的病癥,行動不便、早衰,這都是病人常見的表現(xiàn),想要治愈幾乎不可能。
而針對某些基因缺陷疾病,發(fā)達國家或許有治療辦法,但價格極其昂貴,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
當基因缺陷病又碰上基因變異發(fā)展,那就真的無可救了。
“這......你也說了是基因缺陷病,就算是山上的那個家伙,也沒辦法吧,要知道他也長著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他也和我們一樣是人,恐怕他也治不好吧?!奔鹃L喜努力勸道。
“呵呵,所以說你們這些人缺少對大自然的敬畏?!币慌缘睦先撕鋈挥执笮Φ溃骸袄现艿呐畠阂彩且粯拥牟。踔粮鼑乐?,但她兩個月前就被治好了,而且現(xiàn)在就住在圣山上?!?p> “什么?!”
難道他的能力已經(jīng)到達了這種地步?可以隨手修復人類的基因缺陷,這在普通人看來,可不就是神仙手段。
看著老周渾濁的眼中充滿希望的神采,三人沉默了。
“走吧,上山?!卑灼鍌ゴ蚱瞥聊?,抬腳走向高原的山口。
“喂喂,那三位,圣山未經(jīng)允許,可不興上啊,對神明冒犯可是要受到懲罰的?!崩先嗽诤蠓酱舐晞竦?。
年輕的士兵步伐頓了一下,扭頭看了眼老人,又看了看繼續(xù)往前走的白副帥,不敢多說,連忙跟上。
進入山道之后,光線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昏暗,反而覺得視野范圍增加了。
沒走多遠,白棋偉臉上的表情逐漸凝重了起來。
“季將軍,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霧好像比較淡?”
一直凝眉的季長喜猛地一拍手,說:“對,我說怎么明明山里的光線比外面暗,視野反而增加了呢,原來是這里的霧比外面的削薄,可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或許他真的有辦法拯救我們國家?!?p> 季長喜沉默了,雖然他因為各種流言不喜歡王耀祖這個人,但是,假如他真的解決國內(nèi)的危機,他就是祖國的大功臣。
“這山谷里的花,好漂亮啊?!?p> 走在不規(guī)則的石板路上,司機小王由衷的贊美著。
或許是視野清晰的緣故,道路兩旁藍綠色的花朵雖然沒有紅牡丹、粉玫瑰那般鮮艷喜人,但依舊散發(fā)著熒光的色彩,美輪美奐的場景充斥著三人的視野。
“這些花......好像在發(fā)光?”季長喜不確定的嘟囔道。
“恩,能花光說明能量在通過化學反應釋放出來,盡量不要靠近這些花,或許這些花草有輻射?!?p> 他們不得不小心,因為剛一進來就感覺渾身不舒服。
不是說身體上具體的不舒服,而是一種長期待在冰冷的戶外,突然進入舒適的環(huán)境中,反而心中有種毛毛的不真實感,仿佛大腦在時刻的提醒你,這種舒適是不應該存在的,是虛假的。
然而,就在這時,前方幾米外的位置,一道矮小的黑影一閃而過。
沙沙——
黑影鉆入絢麗的花叢中,緊接著消失不見。
三人腳步一頓,同時停住,下意識摸上槍把。
“是野獸?”走在中間的小王咽了下吐沫,不確定的輕聲問道。
“不像,但的確是有腳的生物,剛才快速從前方跑了過去,個頭不高,大概三四十公分?!睍r刻注意著周圍的白棋偉說出了自己觀察到的信息。
“走吧,小心點?!?p> 半響,沒有再聽到其他動靜,三人繼續(xù)前進。
然而,還沒走兩步,前面有傳來了‘噔噔噔噔’的腳步聲,像是有野獸光腳在石板路上奔跑發(fā)出的聲音。
然后緊接著又是一片出自花叢晃動的‘沙沙’聲。
還沒等三人回過神,就聽到一個聲音傳來。
“來抓我啊,咯咯咯?!甭曇糁赡蹥g愉,像出自一個小女孩兒的口中。
若是這個聲音出自城市里,那也就是稀疏平常了,但聲音偏偏出現(xiàn)在這個幽靜的山道中,再經(jīng)由兩側(cè)的山壁不斷回蕩,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什么???還會發(fā)出人類的聲音?”季長喜此刻也心里發(fā)虛,別看他一米八八的個頭,體格強壯,可碰到這種事也同樣心里發(fā)怵。
小王也嚇得不行,雙腿都有些打顫。
他是不信詭的,但問題是,濃霧來了之后,伴隨著一些異常的事物出現(xiàn),完全顛覆了他以往的認知。
“難道是和‘恐懼之源’類似的東西?”小王心虛說道。
白棋偉沒有說話,其實他也拿不準,因為這一次就算凝聚了注意力,也根本沒有看清究竟是什么東西。
難不成真是一個小女孩兒?可這個猜想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反而是小王的說法可信度高一些。
或許,這里真的有類似于‘恐懼之源’的東西也說不定。
“咦?副......帥......你有沒有感覺霧好像又......大了?”小王聲音顫抖的說道。
白棋偉一愣,連忙看向四周,目光掃過山壁、花草.......
等等,這是剛才看到的花草?可這宛如六十瓦燈泡一樣亮的花草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覺,視野里已是一片藍綠渲染的光斑,甚至連前方的道路都看不清了。
‘噗通’
恍惚間,白棋偉聽到身后的動靜,連忙回頭看去,不知何時,體形最壯碩的季長喜已經(jīng)倒在了一旁,而他也感覺意識有些模糊。
這些發(fā)光的花有毒......
昏迷前,腦海里回蕩著老人所說的話。
【對神明冒犯可是要受到懲罰的......】
‘噗通’一聲,白棋偉倒在了地上。
“副......帥......”反而是體形最瘦的小王,搖晃著沒有昏厥,他抬手想要去抓白棋偉,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直接倒在了地上。
恍惚間他看到一個矮小但猙獰的東西從花叢里鉆出,只見她張開猙獰的大嘴,露出尖銳的牙齒,緩緩向他靠近......
不要......吃......我......
帶著虎頭圓帽的眉眉手里拿著一根‘之’字型開叉的樹枝,緩緩靠近了昏迷的三人。
樹枝戳了戳小王的臉蛋,又戳了戳季長喜腦袋,可他們還是一動不動。
明明剛還在捉迷藏,怎么一眨眼就睡著了呢?切,真沒意思。
“眉眉?干嘛呢?”有些嚴厲的聲音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眉眉頓時一驚。
不知何時,一道身影站在了她的身后。
“噓,姑姑,我在跟哥哥們玩捉迷藏啊?!泵济技泵φ酒鹕?,面對姑姑雖然不像面對爸爸那般拘謹,但還是小心翼翼的將樹枝藏在了身后。
“你爸爸有沒有說過,玩的時候不許離開果園范圍?嗯?”
眉眉撅起嘴,趕忙抱住王小柒的小腿,撒嬌著說道:“姑姑,我錯了啦,你別生氣,別告訴爸爸,我下次絕對不敢了?!?p> “回去吧,你爸爸快回來了,如果他到時候沒有見到你,肯定又要被打手心了?!?p> 眉眉小拳頭一握,連忙丟了樹枝,一溜煙跑上山,山谷間留下她淘氣的話語。
“姑姑,我先回去啦?!?p> “呵,這小家伙......”看著小家伙離去的方向,王小柒丑陋的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但卻散發(fā)著溫馨的笑意。
回頭,她看向地面上三個昏迷的家伙,收斂起笑容。
“連你們都屈尊來了,留給人類的時間應該不多了吧。”
她緩緩轉(zhuǎn)身,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而地面上昏迷的三個男人,緩緩漂浮起來,隨著王小柒的步伐飄向燕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