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癡心妄想
李安樂下了車，仿佛全身的力氣在那一瞬間都用完了，差點兒腳軟坐在馬路邊兒上。她在小區(qū)門口的超市買了一瓶冰飲料，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才終于能順暢呼吸。
一進家門，田玉華從電視上轉(zhuǎn)移視線，那目光一路跟著她換鞋子，換衣服，去洗漱，喝水。李安樂知道，田玉華在等她說今天見到東方云間的情況，有沒有見到默默，到底怎么樣？
她明明知道田玉華在期盼，可她不想說。有時候，田玉華讓李安樂覺得壓力很大。她越是那樣期期艾艾，李安樂越是覺得心里堵得慌。
明明有話要說，明明十分委屈，田玉華卻習慣了忍受，李安樂討厭這樣的母親，如果要忍，那就忍的高明一些，別被人發(fā)現(xiàn)；如果想說那就痛快一點兒，別藏著掖著，讓人猜。
田玉華就是這樣被李安樂發(fā)現(xiàn)苗頭的。
她做不到像秦珊珊那樣瞞得住，李安樂見她那兩天情緒不對，只是問了兩句，她就開始哭，這一哭，李安樂更是追問到底。一來二去的，田玉華就都招了。
可說完了她又后悔，秦珊珊一再叮囑，這事兒得讓東方云間來說，畢竟孩子是他們倆的，安樂從誰的嘴里知道這個事兒，都不如直接從都東方云間那里知道。
田玉華顯然比李安樂要扛不住事兒，她自己已經(jīng)覺得天都塌了，李安樂只是表情木然的愣了一陣子。
李安樂當然震驚，可她卻不能在已經(jīng)崩潰不堪的母親面前表現(xiàn)的太過于脆弱和悲傷。這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她知道自己是母親的精神支柱，這根支柱，不能坍塌。
反而她說了一些安慰田玉華的話，讓她不必太擔心，東方家里都是醫(yī)生，而且這病又不影響孩子健康長大，興許長大點兒就會好一些。
終于田玉華將信將疑了，點頭說，“對，孩子還小，不懂事兒，長大肯定就好了。”
哄好了田玉華，李安樂進了自己的房間才發(fā)現(xiàn)控制不住的發(fā)抖，呼吸困難，想哭又哭不出來，干嘔了好一陣子。
“不能，李安樂，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要撐住，你可以的?！彼槐橐槐榈哪钪稽c一點舒緩下來。
她想給東方云間打電話，想讓楊律師告訴她東方云間的住址，甚至想象著自己不顧一切沖到他家里，去搶也好，去奪也罷，豁上了這條命，也要見到自己的孩子！
可這么想著想著，漸漸想明白，這事兒也不是東方云間的錯，這病不是任何人的錯，反而，她要感謝東方云間，他這些日子以來那些不尋常的表現(xiàn)就統(tǒng)統(tǒng)有了解釋。
她要見默默，他表現(xiàn)的那么冷酷無情，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都不行；可他又總是流露出不經(jīng)意的溫柔和好意，讓她恍惚覺得他們并沒有結(jié)束。
李安樂開始瘋狂的上網(wǎng)查詢關(guān)于自閉癥的一切資料，甚至搜到了東方云間的文章和采訪。
他說他是一個閉娃的爸爸，自從知道孩子生病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全變了，他放棄了原來的工作，有過一段時間的頹廢，可最后還是振作起來，不為別的，只因為自己是這個孩子的爸爸，這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李安樂坐在電腦前哭的不能自已，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
他是一個好爸爸，而她，是個混蛋媽媽！
李安樂進入落星的官方網(wǎng)站，看到了他們在招聘翻譯，她連想都沒想就提交了申請。也許是老天眷顧，原來已經(jīng)定好的翻譯因為臨時有事兒不能去了，她作為替補中最合適的一個，終于坐在了東方云間的辦公室。
東方云間把余真真也送到了家，回到自己的小區(qū)，沒有著急上樓，而是到了他小小的秘密基地，抽了一根煙。
等回家看到了方瓊和默默，他什么異樣也沒有，甚至比平日里更溫和。
晚上，他哄默默睡覺，卻惹哭了孩子。
默默穿了一件系扣子的小襯衣，睡覺前要脫掉換睡衣。他自己解不了扣子，平時都是東方云間幫他，可今天，東方云間讓他自己試一試。
默默用小手拉著爸爸的手，讓他幫助自己。
東方云間沒有幫他，而是循循善誘，“兒子，你已經(jīng)六歲了，要開始學著獨立，不然咱們怎么上小學？上小學可不是幼兒園，沒有老師幫忙的?！?p> 默默哪里能聽得進去，只是一遍一遍把東方云間的手拉過來，最后急的說，“脫掉，脫掉?！?p> 東方云間也急了，“自己脫。”說著硬按著默默的小手，教他解扣子。
默默憋的滿臉通紅，終于哇的一聲哭起來，他這一哭，方瓊先到，東方華后到。
方瓊看著這一大一小杠上了，抱起默默，“哎呦寶寶，哭什么呢？怎么啦？爸爸說你啦？”
東方華問，“怎么了？”
東方云間煩躁的說，“我讓他學著自己解扣子，脫衣服?！?p> 方瓊一聽不是什么大事兒，哄著默默，“沒事兒沒事兒，奶奶幫你?！?p> 東方云間一聽這話立刻火了，“媽，跟你說了多少次，讓他自己來！你老是這么幫他，要幫到什么時候，上了小學怎么辦？上廁所你去給他提褲子嗎？”
方瓊有點兒臉上掛不住，反駁道：“我去就我去，我們跟其他孩子不一樣，他上小學我就陪著他上！”
東方云間大聲說，“什么叫跟其他孩子不一樣？那以后別讓他去康復了，都白搭，你就慣著他，等他三十歲了還不會上廁所，到時候怎么辦？”
見東方云間如此生氣，方瓊一時語塞，默默被嚇住，哭的更厲害，大人孩子都亂作一團，東方華也動了氣，推了東方云間一下，“你出去，你不想管可以不管，我和你媽管，他三十歲四十歲，只要我倆還活著，用不著你管！”
東方云間被氣笑了，順著東方華推他的力道甩門出去了！
他一路下了樓，對著看到的第一棵樹狠狠的砸了兩拳，那樹干還算粗壯，粗糙的樹皮磕破了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
這是干什么，東方云間，你這是干什么？
他一路出了小區(qū)順著路走，走著走著到了大馬路上，車流和人流都多了起來，這才發(fā)覺自己還穿著睡衣拖鞋，一摸口袋，手機也沒帶，手背磕破的地方已經(jīng)滲出了血。
狼狽??！
活該??！
其實他明明知道默默自己不會解扣子，方瓊說的沒錯，他跟一般孩子不一樣，他根本就做不了太精細的手指動作，他是做這行的，知道孩子的成長和變化不能急，要一步一步，慢慢來。
若放在平時，他絕對不會這樣，可今天，他真的是著急，他多想告訴默默，兒子，你要見到媽媽了，咱能不能爭點兒氣，好好給媽媽表現(xiàn)一下！
呵，癡心妄想了不是？
他怎么能強迫默默一夜之間變成一個普通的六歲男孩兒呢，他怎么能奢望默默能可愛乖巧的跟李安樂母子相擁呢？
大概率的情況會是，默默壓根不會理李安樂，因為她是一個陌生人，不但不會理，也許還會躲，躲的急了，還會大聲尖叫，甚至做出撞頭、咬人等等舉動。
那李安樂會多么失望，多么受打擊呢？
他不敢想，不能想，一想，心就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