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翊并不御劍,而是沿著觀霞閣三道中最漫長的弧形山階行走。
一路碧水瓊亭,崗哨隱蔽而肅穆,面前一座高挑殿閣,別有洞天,四周拱衛(wèi)大小館閣錯落有致,串聯(lián)群殿,處處淡雅。
臨近清晨,卻已經(jīng)有零零散散的劍客俠女,帛布束發(fā),勁裝束袖,行走于群殿臺榭、廊道,行事不拘不羈,氣氛安靜中捎帶俠氣。
路過見之安翊,眼神欽佩,卻無打擾之意,彼此見禮,又各自分散。
安翊步入一處殿院,一位二十出頭的青年倚靠著木廊沿椅之上,雙腿交疊伸直,捧著一本武書看得津津有味,聽到腳步聲,語氣已經(jīng)熟練脫口而出道:“師兄,請將寶劍放去清涼小殿啊~”
言完,張驟才抬頭看人,見到一位似笑非笑的俊美臉蛋,登時身子一斜,差點滑到地上,一臉緊張,語氣更是結(jié)巴:“安…師叔,你……來了?”
有些尷尬上前,至今張驟還清楚記得當(dāng)年的事,給他留下陰影太深刻,偏偏敵人越來越強大,他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安翊輕聲道:“你要我的劍?”
張驟搖頭如波浪鼓:“不敢,師叔想入觀霞閣,隨意就好?!?p> 安翊看著張驟半晌,突然一笑,直接將手中狂瀾劍扔了過去,張驟一驚連忙伸手接過,一臉難以置信。
“師叔,你這是何意?”
安翊玩味笑道:“你不是這些年心心念念嗎,聽說你還有個愛好,收集各款寶劍,這玩意燒錢,也虧你玩得起?!?p> 安翊是真受不了張驟那‘癡男怨女’的眼神,如今他的心態(tài)不似當(dāng)年初得狂瀾劍,十分過分小心。
想了想,便決定滿足一次這小子。
張驟摸觸手中‘瀾君’,激動難耐,倘若說當(dāng)初寶劍新鍛能有機會接觸,那如今就是癡人說夢,這柄劍可是登上名劍榜的前十,真正的無價之寶。
實際上,關(guān)于排名之事,安翊半點未知,遠沒有張驟消息靈通。
這玉鞘,這質(zhì)感,這品質(zhì)……
安翊微微蹙眉,見張驟把玩間,越發(fā)愛不釋手,忍了片刻,連忙將狂瀾劍奪回,頭也不回走向觀霞閣。
張驟一臉心滿意足,陶醉著搓了搓手。
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張驟便是如此,如今終于得到了解脫。
……
安翊所行乃是身為門派禁地的觀霞閣三樓,非允許,便是長老也不得入。
觀霞閣三樓,一樣是挑高的格局,寬闊明堂,三層之間不置圍欄階梯,第一層中央水謝玉案,龍橋吐珠吸水,一位閣老在上辦公,皓首窮經(jīng)。
此間書藉不及第一二層樓,不過卻更是精華,直指武道本質(zhì),玄之又玄,入此間者,不至宗師境界,書藉便是擺在你面前,也僅是一張廢紙。
當(dāng)安翊步入其中時,那位端坐玉案之后的閣老,目光當(dāng)即掃過,隨便朗聲一笑:“小子過來?!?p> 安翊走過裝飾大于實用的精致玉橋,來到案前正對面:“見過張閣老?!?p> 張閣老慈祥點了點頭:“劍仙駕到觀霞閣,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隨便拿,不要銀子。”
安翊微笑頜首,環(huán)視這座閣樓群書,此時清晨,又是最高禁地,偌大空間僅有一少一老。
這座觀霞閣,可是承載了他半生的武道之途。
從當(dāng)初在雜役堂,一點點積攢銀子來購換外家秘藉,到內(nèi)門時需要立功兌換,再到現(xiàn)在的隨意觀看,還無絲毫限制。
想想,還真不容易。
張奇接過手中武當(dāng)酒葫蘆,撥開塞子聞了聞:“武當(dāng)神仙醉,好酒?!?p> 張閣老抬頭看向安翊:“不錯我收下了,你小子也走在這一步……”
安翊點了點頭,來此目的之一是觀閱通玄秘藉,二是尋張閣老論道。
張奇,觀霞閣首席閣老,常年獨自閉關(guān)于這三樓,博覽群書,境界高深莫測,若說境界,基本便是少林寺掃地僧的存在。
可以視為蒼云山最后底牌,張閣老若出手,就能瞬間‘無中生有’締造陸地神仙境,悍動天地。
張閣老從身旁書堆中抽出一本泛黃書藉,撫須言道:“這些遍覽群書,儒釋道三家,參徹心得盡在其中?!?p> 安翊這一刻感到無比自然,仿佛步入這里時,便被老人的心境所覆蓋。
安翊接過一看,這本看似平平無奇的書藉,封面并無字跡,完全放在路邊都不會有人理睬,但安翊不敢小覷,武道諸書浩瀚如煙,張閣老海納百川,字字珠璣絲毫不為過。
安翊徐徐翻動古舊書藉,穹頂陽光透過映照,微光之中細塵隱約可見,光影斑斕。
且聽張閣老論道。
“這輩修武,與修真截然不同,前者強身鍛體,不拘其形,后者聚氣煉真,靜坐吐納,不過說到底是萬物萬法,殊途同歸,都需同歸本源。”
“書中自有顏如玉千鐘粟,老夫入了觀霞閣,方才頓悟、天道、地道、人道之別,你天資經(jīng)天緯地,不過卻沒有氣運加身,如今回首看去,方知乃是最大收獲?!?p> “修行之事,當(dāng)知天地之廣闊,萬物之窮變,人生壽元之短不足容納萬物,需知一步步超脫,脫去層層樊籠,方可以有限去尋覓無限。”
安翊聽著驟精會神,不覺玄乎反覺有趣,正如張閣老所言,他格外聽勸。
哪怕他真擁有所謂靈根天賦,他始終未曾修真,他武道之途是無數(shù)枯橾日夜磨礪而來,彌足珍貴。
又言‘萬物之窮變’妙理之窮在于無限,而真意卻體現(xiàn)于那個原始,亦為陰陽,若理解了陰陽,天地萬物溯源追本,回歸原來本貌,自能一法通萬法。
不過知難行易,這條路很漫長很漫長。
眼界再高深,卻也要立足當(dāng)下。
安翊開始參悟自己武學(xué)的共通之處。
《青蠶決》《御劍經(jīng)》《云蹤行》《五行秘劍》《六脈神劍》《流云乾坤袖》
《九陽經(jīng)》《至陽熱氣》《氤氳紫氣》《易筋洗髓》《縮骨》《龜息》《金身》《青囊》《沾衣十八跌》《生生不息》。
安翊細細咀嚼其中內(nèi)涵,心境波瀾無泛,卻衍化諸變,依稀可見武學(xué)中細微玄妙軌跡,似乎自然而然產(chǎn)生更深玄機。
道法自然,無為而治。
時間流轉(zhuǎn),安翊在此與張閣老論道,一老一少任由光陰流轉(zhuǎn),從明艷天光,化作夜晚繁星。
安翊抬頭觀望琉璃天窗,眸光璀璨,與星光朝相輝映。
有些悟道了,真的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說不出的感悟縈繞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