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虛無縹緲,渾渾噩噩,不知歲月。
夢盡,醒。
王小明感覺自己又睡了很久,久到只記得如何生存,如何自由,卻忘記了包括我是誰,我來自哪里,還有我該去往哪里?
就好像一張寫滿字的紙被水泡過,干凈不了,卻又糊里糊涂。
不過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還未出生的胎兒,皺巴巴地蜷縮在陌生女人子宮里,連睜開眼皮都做不到,所以應(yīng)該是前世了了的羈絆對于如今而言,或許已經(jīng)毫無思考意義。
他想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如何倚靠前世記憶里的遺贈,保障自己不至于
見不到一眼新生的世界。
……
……
作為十歲從軍殺人,從東北錦州殺匈奴,到南部滅大小六國屠七十余城,再到西南鎮(zhèn)壓蠻夷十六族,統(tǒng)御西北三洲,在廟堂和江湖都是毀譽參半的“二皇帝”北涼王徐驍生有二女三子。
這五位談不上個個都是鳳種龍子,但朵朵俱是奇葩。
大公主徐脂虎已出嫁,連克三位丈夫,成了王朝內(nèi)臉蛋最俏,嫁妝最多的寡婦,在江南道五郡艷名遠播,傳說是位作風放浪,不太守女德的女子。
二公主徐渭熊雖相貌平平,卻是博學多才,精于經(jīng)緯,師從上陰學宮韓谷子韓大家,成了兵法大家許煌、縱橫術(shù)士司馬燦等一干帝國名流的小師妹。
大世子徐鳳年,名聲最是“顯赫”,提起他父親和他這位北涼王世子,王朝上下無一不“贊譽”一聲虎父無犬子,可惜徐驍是英勇無畏在硝煙戰(zhàn)場上,兒子卻是爭氣斗狠在風花雪月的敗家上。
二兒子和小兒子則是一對同年同月同日同胞所生的,容貌不一的雙胞胎兄弟,徐龍象和徐梟明。
徐龍象,人如其名,天生銅筋鐵骨,力氣可比海里龍,更可比陸上象,身形瘦小膚黃卻威猛如金剛,是謂“龍象”,只是可惜心竅閉塞,六歲不能人言,據(jù)說至今斗大字也不識一個。
至于徐梟明,或許是在娘胎里被兄弟搶盡了力氣,嬰兒時幾經(jīng)夭折之險。長大后深居暖閣。
王府外傳言至六歲大都難以獨立站行,衣食住行只能全由侍女婢子伺候,整日靠各種大藥吊命,更談不上習武統(tǒng)軍,提劍殺人。
不過以上這些,已經(jīng)全是局外人能夠知道的事情。至于那些另外的,私下的,知道的人不是嘴嚴不亂說,就是已經(jīng)再也張不開嘴了。
……
……
今日北涼,大雪,西北風烈。
清涼山,北涼王府。
品紅小閣里常年不息的八座暖爐依舊緩緩而燃,畢竟每座都會有專門的婢子時不時向里面添上一塊上好的雪碳。
那紅彤彤的八朵焰火配合著原本北涼王府地下鋪設(shè)好的,耗費木炭無數(shù)的數(shù)條地龍,不止照得整座品紅小閣亮亮堂堂,還將西北三洲,歷年凍死無數(shù)的萬年寒雪全都阻隔在外。
品紅小閣整年溫如南國春暖,仿佛夏至未至般,最是宜人。
披千金裘圍玉絲巾的徐梟明坐在他那便宜兄長專門尋遍十六洲能工巧匠,幫忙打造的機關(guān)輪椅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他那便宜父親從民間各地搜羅來,給他打發(fā)時間用的奇聞異志。
右手食指只要輕點面前支架上攤開的書籍目錄,不用任何言語,他的身后便會有美貌的紫衣侍女立刻從聽潮亭幫他尋來所指之書,并放在他面前擺好,然后伸出一雙蔥白玉手為他翻頁。
左手中指只要輕敲扶手,他的左邊就會有貌美的白衣侍女從保溫的籠屜里取出溫度恰好的湯水,小心地用銀勺一點點慢慢喂進他的嘴里。
“醒了?”
徐梟明輕咳一聲,似乎僅僅是吐出四個字的同時便將其一腔好不容易蘊養(yǎng)的血氣全數(shù)吐盡,本就青瘦煞白的臉色愈發(fā)得難看起來。
“回王子,世子是辰時初醒的,一醒來,便和王爺吩咐下人們,千萬不要打擾您休息,”紫衣侍女雪鶯見徐梟明突然咳嗽出聲,頓時跪身俯首,連忙低聲答道。
“好……”
……
……
好。
江南好。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十月江南天氣好,可憐冬景似春華?!?p> 江南道。
一位身披華貴白裘衣裳,唇上鮮紅胭脂的修長女子側(cè)靠在亭欄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望著亭外那群賞景賞得詩興大發(fā),吟詩作對越發(fā)高聲的文人先生們,眼神微瞇,嘴角含笑。
亭里的女人在看看風景的人,而看風景,比詩文的男人們大多都在用眼睛的余光看風景外,像貓兒見了魚般瞄著亭里那位似乎比江南風景更美的女人。
如雄孔雀開屏,爭奇斗艷。
“男人呀,他們呀,一個德行,裝得都是君子,想得都是污垢,還是我的鳳年喲,坦蕩……”
女人,應(yīng)該說江南道最招女人恨,最招男人饞的俏寡婦徐脂虎心念道。
徐脂虎家中有三位弟弟一位妹妹,父親粗鄙武夫,母親誕下雙胞胎兄弟后舊傷復(fù)發(fā),不久長辭。
長姐如母,在她出嫁前,都是她將弟弟妹妹照看長大,只是徐龍象最癡,徐梟鳴最冷,徐渭熊最有主意,因而唯有徐鳳年與她最親最貼心。
“盧夫人,江……”一個生于江南鐘鳴鼎食之家,自認為是那群文人墨客里家世最好,地位最高,文采出眾的斯文先生就仿佛是斗敗群雞的老公雞般,自信進了亭中,就欲要與徐脂虎好好交流一番詩文經(jīng)略的心得。
只是沒等他說上一掌之語,亭外便急匆匆闖進一容貌上佳,額間上滾大汗珠滴在手中一紙書信上的丫鬟。
“小姐!小姐!王爺來信說大世子回王府了!”
“真得?!”徐脂虎半分不敢置信,十分驚喜地抓過丫鬟手中的書信,仔仔細細,一個字接一個字察看著信上的內(nèi)容,生怕是丫鬟看錯了唬弄她。
“盧夫人,你……”
“真的是真的!三年了!我的那可憐的鳳年喲,終于回家了!”
“盧夫人,我……”
“走!走!二喬快備轎,不!讓下人們備馬備快馬!”徐脂虎喜極而泣,一把牽住丫鬟的手,邊快步出亭便吩咐丫鬟做好極速回北涼的準備,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亭中那第三個活物般走遠了。
“離離原上草!晦氣!果真是西涼蠻子放蕩急躁,忒不知禮數(shù)!白瞎了一副好樣貌……”
某位秦姓人士待徐脂虎徹底走后,才氣的連踹幾腳之前徐脂虎靠過的亭欄發(fā)泄一下,連聲咒罵,無能狂怒。
……
……
三年前,為了徐鳳年躲開京都下的催命符,一張招他進京為隋珠公主駙馬的指婚御旨,徐驍安排徐鳳年惹禍,出走王府游歷江湖三年。
三年里,徐鳳年苦了心志,餓過體膚,空乏其身不知幾多?;氐酵醺螅仁腔杳粤苏麅商靸梢共判褋?,再好吃好喝又睡了三天才差不多緩過身體。
原本他是想先去聽潮亭,自己提著一桿紫竹魚竿,讓弟弟徐龍象提了幾個繡墩,再讓下人備好大長條茶幾,奇珍異果佳肴一樣不少,還要特地讓管家揀選了四五位正值豆蔻年華的美婢揉肩敲背好生伺候著,好好享受一番世子殿下該有的愜意生活才對。
只是不想在尋問管家曾經(jīng)的西楚太平公主,如今的王府女侍姜泥去處時,得知不巧姜泥剛被世子徐梟明的貼身丫鬟紫鵑叫去了品紅小閣。
“糟了糟了,忘了忘了!”徐鳳年之前還有雅致懷念江湖故人的好心情頓時不妙了,趕忙拉著一頭懵懂的徐龍象從聽潮亭急急忙忙趕往品紅小閣,嘴上念叨著,“千萬人沒事,千萬人沒死!”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