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長史府的郎君，桑十四郎原本是走在通往才子棟梁的道路上的。
人生有時候拐上岔道就那么關(guān)鍵的一兩步。一棵小樹抽出新枝，發(fā)育得好，能長成粗壯的枝干。經(jīng)霜打了被蟲咬了被鳥啄了給熊孩子折了，成材就無望了。
十四歲那年，桑十四郎見到了力舉太湖石的未婚妻后，就徹底長歪了。他抱著楊靜淵哭完不算，回家對著長史夫人又痛哭了一場。耍賴打滾哭求絕食都沒有讓桑長史打消和牛家退親的念頭。桑十四郎這才明白想退親只能靠自己了。
他能想的辦法簡單粗暴：徹底把自己變成好色的混蛋。
原以為牛副都督為了愛女著想，會退親。結(jié)果牛副都督生就一副牛脾氣。根本不接受女兒被退過親事這樣的說法。他直接教導(dǎo)氣苦的牛七娘：“婚后他不聽話，我兒神力，揍得他聽話便是。”
這一態(tài)度直接導(dǎo)致桑十四悔婚失敗，無可奈何地改變了策略——婚前及時行樂吧。
后來長史夫人去牛家拜訪，無意中見識到了牛七娘的神力，頓時對兒子的苦楚感同身受。這樣的兒媳，她還能擺婆婆的威風(fēng)嗎？
兩家結(jié)親已久，桑家貿(mào)然退婚，長史夫人擔(dān)心牛七娘會把自家大門劈來當(dāng)柴燒。她越發(fā)心疼兒子，放縱著桑十四在岔道上漸行漸遠(yuǎn)。
說起來桑十四變成游手好閑的紈绔是有苦衷的。和楊靜淵不想讓親娘難做，令嫡母猜忌變成紈绔的緣由異曲同工。兩人因此才從眾多紈绔中一眼相中對方，成了好友。
楊靜淵今天的行為在桑十四郎眼中無疑是：為了自己把刀插在了兄弟身上。
告密，背叛，倒戈一擊，炮灰逆襲，妥妥搶走男主角的節(jié)奏啊。
做了這么多事，結(jié)果竹籃打水一場空。桑十四不厚道地笑了。
楊靜淵背靠著銀杏樹望天，手里捏著一束鮮紅的茱萸。
桑十四郎把手搭在他肩頭，也跟著抬頭望天：“看什么？”
楊靜淵拔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道：“看傻子。”
“傻子？”桑十四郎臉上涌出一抹怪異的神色，意味深長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可不就是個傻子！居然沒有看出來我兄弟對那季二娘動心了?！?p> “誰對她動心了？”楊靜淵矢口否認(rèn)，掉頭就走，“還不走？你那些個妾等久了，又該說你不心疼她們了。”
“瞧瞧，這是被我說中心事，害臊了？”桑十四嬉皮笑臉地追上去，歪著腦袋瞅著他。
楊靜淵干脆停下來任他打量。
兩人像兩只決斗前的斗雞，盯著對方，就看誰先沉不住氣。
楊靜淵在青城山跟著師傅習(xí)武。桑十四郎卻沒練過道家的養(yǎng)氣功夫。
對視一會兒，楊靜淵面無表情，桑十四郎繃不住了：“無趣！你又不是小娘子，有什么好看的。肚子唱空城計了，用飯去?！?p> 正當(dāng)楊靜淵放松下來的時候，桑十四郎一步跳到他身邊，笑咪咪地說道：“三郎，我記得八月十五去浣花溪觀燈，是你先往河里扔了塊石頭，故意等季二娘回頭看你。我沒記錯吧？”
“我瞧著人眼熟，扔石頭看清楚一點，怎么了？”
“后來我們都幫著周七郎去捉她，最先找到她的是你吧？”
“哥哥我目光如炬，習(xí)武之人眼神好著呢。先找到她怎么了？”
“聽說朱二郎今天手氣好，博了只糖麒麟？”
“嘁，糖畫張的博彩盤我不曉得轉(zhuǎn)過多少回。今天我博了兩只。有一只不是被你吃了？”
桑十四不恥下問：“還有一只呢？”
楊靜淵隨口答道：“賠給朱二郎了?！?p> “為什么要賠給他？”
“因為……”楊靜淵及時咽回了話，一雙飛揚的眉擰成了疙瘩，俊臉上布滿了惱怒的神色，“桑湛，你有完沒完？”
聽他喊自己名字，桑十四知道楊靜淵真的惱了。他悠悠嘆了口氣道：“三郎，咱倆同歲，你只比我大一個月，一口一個哥哥我認(rèn)了?？烧f到男女之事，你真不如弟弟我啊。”
他抬進(jìn)府的妾就有三個。他與教坊歌伎相熟。和當(dāng)紅魁首娘子廝混過。秦樓楚館是?？?。街頭調(diào)戲小娘子無數(shù)。
楊靜淵練道家功夫講究不破元陽。一群紈绔子弟吃花酒，他跟著瞎起哄逗樂子。到如今還是不折不扣的童子雞。說起泡妞經(jīng)驗，楊靜淵倒過來喊桑十四一聲爺都不過分。
見楊靜淵沉默著不吭聲了。桑十四郎又好氣又好笑，頗有點同情情事方面終于開竅的好友：“喜歡季二娘又不是多大的事。我難道還能和你搶不成？早說出來，我給你謀劃一番，又豈會落空讓她離開？”
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已經(jīng)安排自個兒去當(dāng)英雄救美了。誰像你臉皮那么厚??？楊靜淵心里腹誹著，想到季英英看自己就像看一團****，又煩臊起來：“見她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著。想逗她玩罷了。誰會喜歡她呀。像只辣椒，長得還沒我俊，一身小家子氣……”
說著見桑十四郎忍笑忍得渾身直顛，一臉我看你要嘴硬到什么時候的神色。楊靜淵再也說不下去了。長腿一邁，出了觀門，扔下桑十四就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p> 沒給桑十四郎打趣套話的機會，騎上大白馬跑了。
“不承認(rèn)？不承認(rèn)你撿人家髻上掉落的茱萸舍不得扔？你不說，我還不信我打聽不到！”桑十四郎笑嘻嘻帶著伴當(dāng)，直奔還沒收攤的糖畫張。老遠(yuǎn)就喊了起來，“老張頭兒！聽說你畫攤上今天博出麒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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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淘米水從黝黑的發(fā)間沖淋而下，湘兒執(zhí)著把篦子一梳到底。
凌兒揉搓著頭發(fā)，邊洗邊贊：“娘子頭發(fā)真好。”
季英英靠在澡桶邊，閉著眼睛養(yǎng)神。
出了青羊觀，別了朱二郎，季耀庭將桑十四樹成了反面典型。大意是官宦富家子弟多金則蓄婢。桑十四還沒成親，妾已成群。反而是小門小戶人家，多個妾多張嘴，輕易不肯納妾蓄婢。內(nèi)宅少了爭風(fēng)吃醋，當(dāng)家主母的日子過得舒坦太平。
季英英只得表態(tài)：“哥哥，我對桑十四并無攀附之心?！?p> 季耀庭知道，他的話不過是個引子罷了：“那你對楊三郎呢？”
他把我們當(dāng)猴耍著玩呢！那枝菊定是他折的。那些妾指不定也是他傳話引來的。他就是個十足的壞胚子！見識過兩人的紈绔作派，季英英生怕哥哥和朱二郎氣不過又把人打了。這才將事情遮掩過去。連楊靜淵這樣的紈绔，在哥哥眼里，都比趙二郎好？她又氣又難過。
洗完頭發(fā)，季英英趴在窗口。兩個婢女用干布給她擦頭發(fā)。她望向趙家藤園。黑黝黝的高樓聳立在夜色的暗影中，不見絲毫燈光。不用想，趙修緣必定還在織房織斗錦。她嘆了口氣，盼著時間快快過去，等到斗錦那天，兩人才好相見。
季家院小，正院那邊傳來喧囂人聲。這么晚了，會是誰來了？季英英使了凌兒去打聽。
凌兒飛快地跑到跨院門口，站在門邊張望。她從虛開的院門口望出去，看到二門影壁處的轎子里下來一個衣飾華麗的婦人。只帶了一個侍婢。李嬤嬤提著燈籠引著去了正房。
好面生的太太。凌兒趕緊去了二門找守門的粗使婦人。
“入了夜，大郎君不便接待，才稟了太太。聽說是從長安來的。別的我就不曉得了?！?p> 凌兒謝了她，匆匆回去稟了季英英。
“長安來的？”季英英也納悶，“如果是想請咱們?nèi)痉蝗窘z布，也不必急著晚上來?！?p> 凌兒便道：“二門已經(jīng)落了鎖?？辞樾翁且艨腿嗽谡鹤∠隆Ｄ镒硬槐刂?。明兒便知道了。頭發(fā)干了，早些歇著吧?！?p> 季英英又等了會，沒見季氏來叫她，懷了滿腹疑問，拾綴著睡了。
樁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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