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fēng)雨后的夜空如墨如漆,漫天繁星點綴其上,就好像一張巨大的,嵌滿寶石的黑色斗篷。斗篷籠罩著大地,一片寂靜的顏色,斗篷中的風(fēng)沒有絲毫溫度,帶著絲絲的涼意,吹拂著眾人的衣帶和發(fā)梢,懼寒的人若是在這樣的夜色中,或許會禁不住打上幾個冷戰(zhàn)。
蘇代與腹朜二人在一眾墨者人馬的圍觀下相對站立著,兩個人此刻才不由地借著那眉黛似的一彎月光,去細(xì)細(xì)打量著彼此。
腹朜目光爍爍,額頭寬泛,須發(fā)有些花白,已近半百的年紀(jì)。
蘇代眉眼分明,面色白皙,束發(fā)烏黑發(fā)亮,正當(dāng)錦繡的年華。
“蘇代先生,請了!”
“腹朜先……先生,請指教!”
蘇代口中的“教”字還為落定,他就已經(jīng)先動手了,手中銅劍在身前揮舞出一朵劍花,眼瞧著腹朜立足未動,一劍疾刺過去,直指對方眉心要害。
他這一劍十分迅速,腹朜眨眼的功夫,銅劍的劍尖已經(jīng)刺到眼前,但見上面寒光點點,可知鋒利異常。
蘇代這一劍只是試探性的攻擊,并非真的要直刺對方,眼見自己劍尖將要觸及腹朜時,他立即回撤變招。哪知道便在那一剎那間,對方雙指忽然朝銅劍的劍刃上襲來,似乎想夾住銅劍。
蘇代急忙扭轉(zhuǎn)銅劍,左右輕揮,使那雙指無從下手。腹朜也變的快,立即換指為掌,順著銅劍揮舞的方向,一掌擊打在扁平的劍身上。
蘇代虎口劇烈的一震,險些銅劍脫手,他忙后躍一步,劍身劃圓層層疊疊,護(hù)住周身。腹朜并不乘機追襲,任然站在原地,就如從未動過一般。
這一番交手不過幾個回合,蘇代心下已然知道對方功力高過自己數(shù)倍,若想取勝怕是很難了。只是他知道,大丈夫行事,縱使再難,也要盡力為之。
蘇代不等腹朜喘息,變換劍招,又迅速攻上,他游歷過多國,內(nèi)勁不高,卻記性極好,每每看人決斗,總會將雙方的招數(shù)一一記在心里,等到自己靜下來的時候,一個人琢磨,練習(xí)。
腹朜本想盡快解決戰(zhàn)斗,在一開始他其實就能一招制服對方,只因見蘇代年紀(jì)輕輕,知道他缺乏歷練,卻也不忍讓他輸?shù)奶y看,挫傷了年輕人的銳氣,因而就想試試面前的這個人,究竟實力如何。
眾墨者也大都是武學(xué)的行家,只幾個回合就看出了這兩個人的實力差距,他們也猜到了腹朜的用心,便都默不作聲地看著。
蘇代的劍招雜亂非常,這都是他從小到現(xiàn)在記憶的功勞,一劍揮灑出去,還未使完全,新的一劍又立即變換出來,層出不窮,連綿不斷。
腹朜就見那銅劍的劍影在自己身前飛舞,森森的寒光籠罩著自己,他的雙掌也不得不揮舞起來,左右出擊,在全身上下形成一團(tuán)氣勁,防止利劍的刺擊。
腹朜心中很是驚喜,他沒有想到眼前的年輕人肚子里竟然藏著這么多劍招,兩個人來來回回已經(jīng)近百招上下,可那些劍招似乎沒有出現(xiàn)重復(fù)的。
眾墨者也都十分驚訝,他們看著那些招式,在心里琢磨著,這一招似乎是趙國的普通劍術(shù),這一招又好像是齊國的儒生劍法,這一招應(yīng)該是韓國游俠左道的快意劍法。
腹朜本想著給年輕人些許機會,可沒有想到眼前的年輕人會有如此廣博的準(zhǔn)備,一時間自己不僅無法進(jìn)招攻擊,還被蘇代的劍法逼迫得險像連連,退了又退。他深知再這樣下去,或許會被年輕人帶到了溝里,忙在心中琢磨如何破解之法。
“嘩啦!”腹朜的衣袖被劍刃沾到,鋒利的劍鋒立時就咬下一片黑布。眾墨者心中大驚,蘇代滿是歡喜,精神為之一振,手中的銅劍揮舞的更加歡實了。
腹朜被逼迫得又后退了三步,他苦笑著停了下來,雙掌運足勁力,瞧準(zhǔn)了那銅劍的來勢,一個側(cè)身閃過蘇代的一刺,雙手迅速合掌,將劍身用勁夾在了掌心。
蘇代心里一急,用勁將劍抽回,只可惜對方勁力太大,自己使了半天的勁,硬是未動分毫。
眾墨者就見場中的兩個人,一個雙掌合十,夾緊了劍身,一個雙手握劍,用力回撤,互相較著勁,兩不相讓。
腹朜到底是年長,經(jīng)驗和智謀比蘇代高出不少,他見兩個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不得不使了個巧。
蘇代用力回撤的時候,突然手中的劍上一輕,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就在此時腹朜的雙掌順著劍身攻到了身前。
“啪!啪!”兩聲,蘇代中了兩掌,卻沒有絲毫感覺,他看了看腹朜,只見對方微笑著看著自己。他知道這是對方不忍心傷害自己,心下不由地對眼前的這些墨者佩服了幾分。
“多……多謝先生手下留情,這一戰(zhàn)是……是先生勝了,在……在下跟你們回去!”
“蘇代先生,在下很欣賞你的劍法,剛才要不是討巧,今天看來要勝過你,還得費好大一番功夫?!备箹N微笑著說,的確剛才的那一下,在眾墨者眼里也覺得有些討巧,可這畢竟是決斗而不是游戲,輸了就是輸了,你只能怨自己不那么聰明,而不能說別人賴皮。
“在……在下技不如人,愿賭服……服輸,先生的武……武功和內(nèi)力都高……高過在下許多,其……其實在下知道,是先……先生一開始就……就讓著在下,否則在下早……早就慘敗了?!?p> 蘇代笑了笑,“墨……墨者武功,天下聞……聞名,劍……劍法,刀法,掌法,拳……拳法,都各有千……千秋,今日只……只是見識了些……些許皮毛,就感覺收……收獲良多,真是多……多謝腹朜先生指……指點了?!?p> 腹朜搖了搖頭,“多謝就不必了,我也見識了你的劍法,層出不窮的招數(shù),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廣博,也如此聰明,這么多各國各派的劍術(shù),讓你容納到了一起,而且還能夠這樣揮灑出來,實在讓我們這些墨者都開了眼界?!?p> 蘇代愿賭服輸,只得跟著眾墨者回櫟陽城,他擔(dān)心玉娥一個人前往齊國,必定路途艱難??蛇@擔(dān)心并起不了作用,看來只有聽天由命了。
一路上他與眾墨者緩緩而行,說了許多話,這才知道二十四位墨者之中,不乏名家。有一個叫徐芳的,竟然是義士之后,其父為楚國墨者徐弱。
只聽徐芳說,“我父親徐弱乃是楚墨巨子孟勝的弟子,那孟勝算起來應(yīng)該是我的太師傅了。我這個太師傅在楚國時,深受楚國陽城君的賞識和敬重,授他以兵符令箭,囑托他守護(hù)其封地,更加待他如親人兄弟。
誰知楚國悼王突然離世,主持楚國變法的名將吳起遭到眾大臣的痛恨,他們趁機想要將其誅殺,陽城君也參與其中。誰料到吳起竟然趴在了楚悼王的遺體上,眾大臣的箭雖然射殺了吳起,卻也毀壞了楚悼王的尸身。
楚悼王的兒子即位,也就是楚肅王,依照楚國的法令,毀壞王尸是大罪,要誅連三族。陽城君得到消息后,逃往別國,留下了我太師傅孟勝和眾墨者代其守城。
后來,楚肅王收回了陽城君的封地,太師傅孟勝頓覺有負(fù)于陽城君的托付,認(rèn)為只有以死來報答陽城君的知遇之恩。我父親曾勸說太師傅孟勝,他認(rèn)為如今事情已經(jīng)這樣,就算是一死,對陽城君來說也無濟于事,反而會讓楚墨損失慘重,甚至?xí)尦珡拇藴缃^。
我那太師傅卻說陽城君對待我們墨者猶如兄弟親人,而且禮遇有加,如今他的封地被奪,我們?nèi)绻荒芤凰纴韴蟠?,那么天下人就會懷疑墨者之心,墨者的大義。而且太師傅早做了打算,他已經(jīng)派了三個人去到齊國,將自己的巨子之位傳于田襄子。
我父親聽了太師傅的話,先行慷慨赴死,太師傅隨后就帶著其他的近一百八十多位墨者一同赴死。
而那三個去齊國傳巨子之位給田襄子的人,也趕了回來一齊赴死,據(jù)說齊國田襄子繼任為巨子之后,第一個命令便是讓這三人留下,可他們還是從容赴死?!?p> 其實蘇代聽說過這件事情,在他的心里覺得這些墨者有些死板,如今聽徐芳親口說出來時,他看見這二十四位墨者的眼中滿是崇敬和激動的表情,他才知道那并不能說成死板,而是深入墨者骨髓的一種精神,或許正如他們方才的話中說的那樣。
“墨者之心,信義為本,仁者天下,兼相愛,輕生死,守承諾?!?
文若
這一章寫的很是艱難,我常常在想,古人的那些精神,那些壯舉,到了如今為何都消失滅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