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翰林庶吉士侯嘉見過戴公公?!贝髁x府中,侯嘉面對著座上那蟒袍玉帶當朝權勢第一宦官戴義,不敢有絲毫懈怠,恭謹行禮如儀。
戴義抬手道:“侯傳臚不必如此,坐吧?!?p> 話語入耳,侯嘉倒是一愣,戴義語音清朗,絲毫沒有半點尋?;抡吣堑汝庩柟謿獾穆曇?,再一抬頭,以他修養(yǎng),也不禁半天回不過神來。座上那人雖是蟒袍玉帶,富貴已極,又是宦官。卻眉目清華,神采奕奕,自有氣度,除了頜下無須之外,任誰也不能把眼前這清矍男子與當朝第一宦官聯(lián)系起來。
戴義倒是習慣人家如此看他,也不以為仵,只輕笑著又重復了一次:“侯傳臚請坐。”
“是。”侯嘉醒了過來,再度一躬身,道:“公公風采奪人,下官一時出神,還請公公見諒?!?p> “老了,比不上你們年輕人了。”戴義微微一笑:“不知侯傳臚登咱家門,有何見教?!?p> “見教不敢?!焙罴位琶ζ鹆?,從袖中掏出一份禮單,呈到戴義面前:“下官今日專程來拜見公公,些許心意,還請公公笑納?!?p> 戴義一手接了,笑道:“傳臚有心了,讓咱家看看,有什么好東西沒。”說著還真就展開來細細的看,一面看還一面評論某某物件價值幾何,某某物件又是怎么難得一見,侯嘉垂手侍立,也只能一一的應和著。
好容易過了有半個時辰,戴義方才將那禮單看完,抬頭卻故作驚訝道:“侯傳臚怎么站著,快坐快坐”
侯嘉坐下,恭謹應道:“這些小小心意,可還合公公的心?!?p> 戴義將那禮單放到桌上,卻端了茶慢慢抿,良久方才悠悠道:“俗話說,無功不受祿,侯傳臚怕是來找咱家辦事的吧?!?p> “公公明鑒。”侯嘉賠笑道:“公公洞察萬里,下官來意自瞞不過公公,還請公公高抬貴手,放了文正這一次?!彼@次來意思是再明白也不過的了,因此也不和戴義繞什么圈子,徑自直說來意。
戴義略瞟了侯嘉一眼,臉上泛起似笑非笑神色,道:“文正是何許人也,咱家卻未聽過,傳臚可否不吝賜教一番?!?p> “公公?!焙罴沃来髁x斷然是不會輕易放人的,因此繼續(xù)道:“文正少年意氣,一時不懂事寫下了那篇文章,本無饒恕的道理,但是還請公公寬宏,放了他這一次罷。”
“你也說本無饒恕的道理?!贝髁x斂了那神色,冷冷道:“咱家不過是個天殺的閹人,又不是那孔圣人,哪有那么好的肚量去不計較,若真要咱家不計較,傳臚大人,你這些物件雖然難得,卻也不見得能讓咱家不計較?!?p> “公公明鑒?!焙罴伟蛋党隽艘豢跉?,戴義雖然是漫天要價,還終究是開出了個價來,既然有價,著地還錢也是可以的,因此道:“這些物事不過是請公公賞玩的,日后公公若要些什么物件,在下自然盡力而為,定然讓公公滿意?!?p> “哦?!贝髁x挑眉笑了笑:“聽聞傳臚最近在深水巷有了座大宅子?!?p> 侯嘉一凜,一是因為戴義竟連這等事都知道,二卻是驚恐于戴義既然知道深水巷大宅之事,那么恐怕蘇書玉參扯其中也會為他所知,不管戴義知道他背后有蘇家之人是禍是福,依他自己心意,卻是不愿讓蘇書玉參與到其中的。
現(xiàn)在戴義問及,卻是不能不答,侯嘉只得道:“公公耳目通靈,下官佩服佩服。”
“難怪呢?!贝髁x一手拿起那禮單,又笑道:“我聽說傳臚出身不過小康人家,出手竟如此闊綽,原來還是蘇家大小姐有錢啊?!?p> “公公明鑒,”侯嘉見事已至此,也無法再說,只得一拱手道:“蘇小姐在下官及文正科考之前,曾與我二人相交,如今文正下獄,蘇小姐及下官憂心朋友,亦只得蘇小姐出錢,下官出力,請求公公饒了文正這一回?!?p> “出力?!贝髁x卻轉開了話題:“傳臚想如何出力,蘇小姐這本錢下得不少,傳臚也不好意思不出力罷。”
戴義這話講得已極是明白了,蘇書玉送來的賄賂他自然是要笑納的,但是卻還是不夠,定要侯嘉也要參上一份,這個自然不是出錢的問題了,入他門下為他效力,這才有可能放文正出來。
對于入戴義門下,為戴義效力這一點侯嘉是早就想過了,他之前拒絕了張廷,卻不是為了持中立態(tài)度,守那君子不黨之條。君子不黨,不偏不倚,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譬如朝中兩黨相爭,中立之人,卻是最容易受兩黨同時打壓的。畢竟不能為我所用,亦不能為敵所用,毀滅是最好的辦法。
既然拒絕了張廷,便是拒絕了首輔石允常,其余幾位閣老雖然覬覦石允常首輔之位,聯(lián)合起來勢力也不小,但是論起單一個人,卻還是略遜了幾份,而戴義雖是宦侍,論及權勢,當朝卻是無人能及,拜于他門下對以后仕途自是有益,更何況能救出文正,也能對蘇書玉有所交代。
至于那什么清名,侯嘉冷笑了一下,如今除了那一干自視清高的“道學”家,何人會把拜入宦侍門下看作那所謂有辱名聲,太史公那所謂的“昔衛(wèi)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jiān)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爰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于宦豎,莫不傷氣,況忼慨之士乎!”如今卻是完全不同了。他不要那史書上流芳萬古的清名,他要的,是他所需要的,他不要的,任何人去說何人去罵,他終歸不會去理會。
現(xiàn)在戴義放話招攬,侯嘉自不會猶豫,當下正身一躬,道:“如蒙廠公不棄,承休愿為廠公驅使,廠公若有用得到承休之處,承休定然全力奔走?!?p> “好好,咱家若有事,便要勞煩承休你呢?!贝髁x呵呵笑道。
“承休自當萬死不辭?!焙罴萎敿错槃荼惆輰⑾氯ィ髁x也不阻攔,生生的受了這一拜,等侯嘉起了身,一指座椅,道:“既然已經是自家人了,承休便不必多禮,坐下說話?!?p> “謝廠公?!焙罴我膊煌妻o,應了一聲便欠身坐了下去。
“承休啊,咱家不管你是真心要在咱家門下做事還是因為要救文正才來拜在咱家門下的?!贝髁x笑瞇瞇的說道,眼神卻是凜冽無比:“你是咱家點上五魁的,咱家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行得也當是聰明事?!?p> “廠公放心?!焙罴沃雷约航^對沒這么容易取得戴義的信任,當即拱手道:“侯嘉行事定會有分寸,何事當做,何事不當做自會分得清楚有所分寸。如今空口無益,廠公只觀日后便是?!?p> 聽了侯嘉這話,戴義眼神也松了三分,頷首道:“咱家知道承休是聰明人,不過有一件事要請教請教承休?!?p> “廠公盡管發(fā)問,請教這二字,侯嘉卻是當不起?!焙罴位琶?。
“呵呵?!贝髁x輕笑一聲,道:“咱家知道承休你是個聰明人,救文正也不是為了你那所謂的情誼,而是因為蘇家大小姐的緣故?!?p> “公公明鑒?!焙罴畏畛辛艘宦暋?p> “那救出了文正,承休你,又得了蘇家大小姐應了什么好處呢。”戴義唇邊掛了笑意:“承休切莫說沒什么好處,咱家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