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志中的記載,往往在大體上吻合,卻在細微處滿是漏洞。
譬如五十三年前的那場旱災,七個月滴水未下,然而為何在第一場大雨來臨之前未曾有災民大規(guī)模遷徙的記載?
不是官府救濟糧款足夠,也不是那些世家大族出力,而是不管餓死多少人,縣志上面都不可能如數(shù)寫上。
這是為了朝廷的名聲,同時也是當初那些官員為了頭頂?shù)臑跫喢薄?p> 七十八年前蘇杭叛亂,禍及三州,然而最后卻來了一句“叛賊守三城二月余,破于金陵援兵……”
春秋寫法不過如此,所以柳澤本來到縣衙查看縣志,就是存著僥幸的心理。
然而他卻真的看到了一百一十三年前,尤舍村創(chuàng)建時的筆墨。
“金陵眾族好財貨,以此地為中樞擴建道路南北六十里,朝廷嘉獎……”
原來這尤舍村竟是金陵眾豪門所建立!
柳澤腦海中的線索漸漸開始清晰起來。
一百多年前創(chuàng)建,相當于為往來的商賈專門建立的大規(guī)??蜅?,同樣也是金陵眾豪族的中轉(zhuǎn)站和倉庫,然而為何會在三十年前突然消失?
按照陸家兄妹所說,他們?nèi)昵皠傂堰^來的時候,沒想到上面如此熱鬧,一時不察才被那些凡人發(fā)現(xiàn)。
雖然仙人難見,但像是金陵這般的大城中,總會有或多或少修行了仙家法門的供奉之人,這些豪門爪牙又如何為完全不知?
可除了那對兄妹在當時醒來,難不成還有其它的事情發(fā)生,導致整座村子都被屠滅?
柳澤從縣衙中出來,正準備回家詢問陸家兄妹幾句,卻因為滿心思慮這件事情,沒有注意到有一個小孩從一旁撞了過來。
“哎呀!”
那孩子一下子就被撞趴下,柳澤醒轉(zhuǎn)的同時摸向腰間的錢袋,見并未少了以后,這才將那男孩扶了起來。
“金爺讓我告訴你,你被人盯上了。”
柳澤的表情毫無變化,這男孩走之前也只是多看了一樣他腰上掛著的錢袋。
青年裝作這只是一次意外,直到走過了一處拐角,等到兩三名游客經(jīng)過這里,看似無意的瞟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是個沒了路的小巷子,而剛才走進這里的柳澤竟是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身影。
翻墻而過到另外一邊的柳澤看著這里躺著坐著的幾名乞丐,也不嫌棄這里的味道濃烈,小心的打開錢袋,看到了里面有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八個字:
“趙聯(lián)豪門,小心為上”
到了這個時候,柳澤哪里還不知道是誰對付自己?
然而他卻是心中疑惑又生,他們之間雖有齷齪,但也不至于殺了自己才是,好歹他身上還有著朝廷命官的身份,難道他們要公然反叛朝廷不成?
不,既然那名趙掌柜已經(jīng)和他們湊到了一起,想來金爺不論是真受傷還是假受傷,都已經(jīng)是舉步維艱,能夠派人來告訴他一聲已經(jīng)是難得可貴。
有趙掌柜現(xiàn)在掌控著秋云閣,他的身死也只會栽贓到這些江湖人上面,自然跟這些世家大族沒有關系。
等到他死了,想必最后也就是找名殺手推出來而已,絕不至于引火燒身。
“呼”
柳澤深吸了一口氣,他從未想過在睡了一覺后,局勢竟然莫名糜爛至此!
金爺被囚,秋云閣成為他人助力。
金陵豪族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露出半點馬腳,但他已經(jīng)查到了尤舍村和其之間的錯綜復雜,這是不讓他繼續(xù)查下去的意思啊。
柳澤看了一眼周圍的乞丐,突然開始脫衣服。
一小會后,一名看上去還算是健壯的乞丐走出了這條小巷,沒一會便隨著人群消失了所有蹤跡。
又沒過多久,三四名大漢突然走進巷子,看到了一名乞丐蓬頭垢面正穿著一身官家衣服,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
“少爺不在,各位還是請回去吧?!?p> 一名乞丐手里撐著一截竹竿從一座院落外經(jīng)過,剛好看到十幾名男子聚集在門口,在聽到那名老仆的回答后竟然不管不顧的沖了進去,隨著老仆的叫喚,竟是在一兩個呼吸間全都從院子里飛了出去。
這名乞丐看著這飛出來的一名名大漢口中呻吟像是嚇了一跳,連忙躲到一旁,就看到一名皮膚暗黑色男子戴著帽子走了出來。
“下一次,你們可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p> 這男子說完便轉(zhuǎn)身關上了門,只是在關門之前,朝著那乞丐像是隨意的看了一眼。
這些躺在地上的大漢過了一會便恢復了過來,站起來商量了一會,然后才朝著四周走去,雖然不再在明處,卻是將這院落包圍了起來,隱藏在了暗處。
這名乞丐打扮之人自然便是柳澤了,他看著周圍水泄不通,一時間竟也沒了主意。
他沒有想到這群人的反應居然如此的猛烈,不僅是縣衙外,就連自己的家里都有人專門看著,竟是誰都無法聯(lián)系的上。
可是就當柳澤準備再去邱三等人家里看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何時正站著一名戴著鬼臉面具的女子。
“陸……”
柳澤自制力極強,即便是面露驚訝,但終究還是將剛要吐出的字眼硬生生給吞了下去。
“想說就說,這里我布下了隔音陣和絕光陣,他們這些人是絕對聽不到也看不到的?!?p> 柳澤此時對陸家兄妹的手段才有了幾分了解,沒想到他們身為僵尸,卻依舊能夠布下如此玄妙的仙家手段。
“有人想要殺我。我現(xiàn)在不僅是縣衙,恐怕就連常去的幾處地方都會有人看守?!?p> 陸瑤鈴見柳澤表情平靜,不由笑道:“我見你不慌不忙的,想來是心中已經(jīng)有了應對之策?”
柳澤對于這女子能夠一眼看出來自己心中想法倒是并不意外,畢竟如果這二人所言不虛的話,即便不算上在棺木中沉睡的那數(shù)十年,只算醒來后的這三十年時間也有著一甲子的年紀,在這兩人面前自己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是,而且正是在見過貴兄妹的手段以后才想到了對策?!?p> 柳澤很清楚這二人都非常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坦誠相待,若是愿意幫他那自然好說,若是沒有這個意愿,便是自己使出渾身解數(shù)卻也不見得能夠如愿。
“若是幫你,我兄妹二人能獲得什么好處?”
陸瑤鈴一開口,柳澤就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看來有戲。
縣衙中,邱三今日休沐,倒是黃酥因為剛剛上任,這些天倒是沒有什么空閑。
不過他本身就是個憊懶的性子,所以在昨天叫過縣衙眾人到趙府后便留了下來,直到現(xiàn)在都還在打著瞌睡。
突然,擺在桌上的茶杯突然憑空動了一下,竟然浮在了半空中!
“嘩”
黃酥傻乎乎的一睜眼,突然看到在自己頭頂上空懸浮的茶杯,先是以為自己在夢里面,隨后摸了一下臉,發(fā)現(xiàn)真的是茶水后這才猛地跳了起來。
“我……!”
黃酥張口就要罵些什么,然而很快卻就想到了什么一樣,一下子閉上了嘴巴,然后看著周圍并沒有察覺到這里有什么異樣的捕快,將那茶杯拿在手里輕聲問道:“姓柳那小子讓你來的?”
“腦子倒是挺快,就是資質(zhì)太差?!?p> 聽到了那僵尸女的聲音,黃酥暗自松了口氣,看來自己想的沒錯,果然是柳澤讓這家伙過來的。
“有什么事情?”
“縣衙外面現(xiàn)在有人看著,他不好直接進來?!?p> 黃酥瞄了四周一樣,裝作剛醒過來的模樣伸著懶腰悄然問道:“里面有沒有?”
“他也不清楚有沒有。不過他還說,這縣衙里面的主簿還有縣丞至少不會和他站在一起。”
“就和他不站在一起那就是不和咱們一邊的唄?!秉S酥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既然已經(jīng)是被柳澤拉進了這縣衙,不論他愿不愿意,身上肯定都已經(jīng)烙上了柳澤的影。
若是柳澤出了什么事情,那他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要我做什么?”
黃酥想著姓柳那小子的腦袋和身手,決定還是站在他這一邊。
“他讓我告訴你,保護好劉縣令,不要讓他遭了毒手?!?p> “這縣令老爺會聽我的話?”
“你直接告訴他是柳澤說的就好?!?p> 黃酥點點頭,這其中的關節(jié)他能夠想明白。
若是劉縣令突然暴斃,那如今的金陵城便是這幾名主簿還有縣丞的天下,到時候柳澤沒了捕頭這層身份的保護,恐怕會比現(xiàn)在還要凄慘。
現(xiàn)在他依舊還是朝廷認證的九品官身,劉縣令是他的族親,有著這兩層關系,即便是秋云閣和金陵豪族聯(lián)合在一起,也不能大庭廣眾之下對他做些什么,甚至還要擔心自己會不會留下把柄讓朝廷給抓住。
柳澤化妝的乞丐此刻就在縣衙不遠處的拐角,甚至還和幾名正在喝茶,但卻輪換往縣衙方向看的男人微笑著點點頭。
“沒想到家族里還有這樣的暗探?!?p> 幾名男子笑著說些什么,絲毫不懷疑柳澤此刻的身份。
只因為柳澤生于杭州世家,從小便是儀表不凡,又有誰會想到他會扮做乞丐的模樣?再說他如此坦然的打著招呼,卻是因為臉上的頭發(fā)散開,加上幾分泥灰蓋在臉上,若非和他熟悉之人,根本就不會發(fā)現(xiàn)。
很快陸瑤鈴便出現(xiàn)在那幾名男子看不到的陰影中,柳澤倒是背對著她,不讓別人看出來半點端倪。
“接下來干什么?”
陸瑤鈴靠在墻上,她雖然不清楚柳澤現(xiàn)在面對著什么,卻不難推測出來他如今的困境。
“尤舍村。”
柳澤在等待的時候自然也不是在發(fā)呆,而是認真想了一下現(xiàn)在的突破點。
“什么意思?”
陸瑤鈴語氣疑惑,奇怪他如今的遭遇和尤舍村又有什么關系?
柳澤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空閑對她解釋這一切,只是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塊刻有花紋的悄悄扔了過去。
“去城南的欣悅來客棧牽兩匹馬,我在南門口等你?!?p> “你要去尤舍村?”陸瑤鈴在他背后不由翻起了白眼。
“直接讓我?guī)氵^去不就好了?偏要多此這么一舉?!?p> “你會飛?”
柳澤終于忍不住的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
“不然呢?”陸瑤鈴看著眼前終于露出驚奇之色的青年,眼眸里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