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雕狐

　　醉香居是城中有數(shù)的酒樓，樓中的三種名酒享有頗多盛名。

　　云海堂又稱“云海棠”，乃是城中最大的胭脂店鋪，不論是北方極寒之地的“冰螺黛”還是南方沼澤中才能找到原料的“相思結(jié)”，可以說是應有盡有，日日滿客。

　　但是這秋云閣卻是極為不出名的一處地方。

　　這是位于東城角落的一家客棧，平常的時候莫說是本地人了，就算是外來的旅客也很難找到這里。

　　然而這秋云閣本就不是什么客棧，而是金陵城中最大的消息流通地，有十金一人，百金一城的贊譽。

　　這十金一人說的是在這里，只要花上十兩金子，便能夠買到金陵城中任何人的一生經(jīng)歷，而百金一城說的，卻是只要百兩黃金，這整座金陵城便對你再無秘密可言。

　　雖然只是贊譽，但能夠被人口口相傳，自然是有其獨到之處。

　　當柳澤一進秋云閣，便發(fā)現(xiàn)今日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以往的秋云閣雖說不至于冷清，但往往都會在二樓或是包廂里的生意，哪會像現(xiàn)如今連一樓大堂都擠滿了座位，而且詭異的是這一個個都不說話，只是用手指在桌上寫字或是用更為隱蔽的方式交流，總之讓柳澤感覺背后隱隱發(fā)涼。

　　“喲！這不是柳老板嗎？快快請進，我家老爺可是等您好半天了！”

　　剛才還在柜臺后面記賬的掌柜連忙走了過來，用著幾分熱情的語氣招呼著他上了二樓的一間包廂里。

　　剛一進去，柳澤便看到偌大房間里只有一個背影面對著他。

　　“嘎吱”

　　隨著房門關上，柳澤倒是一點都見外的給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捏著杯子在鼻端輕輕一嗅。

　　“沒想到金老爺竟然會舍得拿出來這醉香春來，難不成是可憐在下至今仍無頭緒不成？”

　　醉香春，醉香樓三大名酒之一，別看桌上只有這一小壺，卻至少也是柳澤兩三個月的俸祿才能買得起。

　　“是可憐你，沒錯?！北涣鴿煞Q呼金老爺?shù)哪凶愚D(zhuǎn)過身來，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然而臉上的疤痕斑駁，雖然不甚明顯，但卻一塊疊著一塊，一層連著一層，難以讓人想象他曾經(jīng)到底受過怎樣的痛苦。

　　然而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更加讓人心驚肉跳！

　　“你快死了?！?p>　　“金老爺這話可是說的奇怪了，在下雖然在金陵城中排不上號，但怎么也是拿著朝廷的俸祿，又有誰會冒這個大不韙？”

　　柳澤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像是覺得這是金老爺?shù)耐嫘υ挕?p>　　“凡人自然不敢和官府相斗，但若是不受限于這俗世呢？”

　　金老爺?shù)穆曇羰稚硢。袷卿彉涞泥赅曷暋?p>　　“你是說……”柳澤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但他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悠悠道：“看來之前我查的方向并沒有錯?！?p>　　“我勸你一句，如今你調(diào)查的那些事情就此停住，隨便找個有案底的家伙頂上去……這才是能保住你性命的方法！”

　　金老爺說的認真，柳澤聽得亦是進了心里。

　　“謝謝金老爺?shù)奶嵝?。但柳某生于世間，身在此職，既然接了這命案，不論這兇手是誰，不管他跑多遠，我就一定要將其捉??！”

　　柳澤一口清酒一口輕語，然而說到了此處，卻依舊難以遏制情緒高漲，仿佛酒水入了肚腸便是虎豹膽，心中自然升起一股豪氣。

　　金老爺明顯也是知道他的酒量，知道這一小壺酒水不足以讓其醉人，然而人若想醉何須有酒？人若要做，何須理由？

　　“你先前不顧我的通緝身份，讓手下的捕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才有了我如今這老爺?shù)牡匚弧！苯鹄蠣斝α诵?，從這桌龐坐下，給自己斟滿。

　　“如今既然你執(zhí)意送死，那我便對將死之人再無秘密。”

　　隨著金老爺一口飲盡，他便張口道：“死的前后四人看上去雖然沒什么聯(lián)系，但我查看他們的籍貫時，卻發(fā)現(xiàn)他們都來自于金陵向南不足五十里路的一處村落。”

　　柳澤將酒杯擱于桌上，靜待下文。

　　“然而這個叫尤舍村的村落，卻在三十年前就已經(jīng)被一伙強盜給屠了。這四個人，都是在年紀不大的時候逃出來的?！?p>　　“這四人遭逢此等大劫，又是一個村子從小長大，于是便義結(jié)金蘭成了兄弟。在這數(shù)十年間互相幫襯，倒是都成為了商家大賈。”

　　“是多年前的恩怨？”柳澤皺著眉頭，實在是想不通若是有關于恩怨情仇之事，又如何能夠拖到三十年后？

　　“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

　　柳澤看著他那故意不說的模樣，手里摩挲著空酒杯，伸手拿過酒壺來正準備給他斟滿，卻發(fā)現(xiàn)竟是已經(jīng)空了。

　　“我去叫人拿酒。”柳澤就要站起來，卻被金老爺按下。

　　“算了，酒遇三分才算香，多喝無益?！苯鹄蠣敁u搖頭接著說道：“這四人倒也是重情重義，在這十余年間也不斷的打聽當年那伙賊寇的下落。然而下落沒找到，卻相繼聽到了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p>　　“什么事情？”

　　柳澤追問。

　　“尤舍村當年所在的地方，如今卻是被稱之為‘鬼村’！但凡在此往來的商旅，一夜過后總會少了那么幾個人，并且每當十五月圓之日便會升起一陣大霧，即便是近在眼前，也難以看清楚張開的五根手指?！?p>　　柳澤想了一會，沉吟道：“想來你是已經(jīng)有了推斷。”

　　“是啊，你也知道我創(chuàng)立這秋云閣的目的，就是為了收集更多的情報，希望可以幫我洗清楚冤屈?！?p>　　金老爺說著說著看向了窗外，正是已經(jīng)到了月明星稀的夜色里。

　　“根據(jù)我的推測，不論是那白霧還是這鬼村，都應該是那些仙家中人的手段。”金老爺?shù)降走€是將柳澤最看重的事情說了出來。

　　奇詭傳說，仙家手段，這些雖然是沒有親眼見到，但身為朝廷中人，柳澤卻是知道朝廷里有一個名為“陰陽司”的衙門，里面全都是修煉仙家法門的奇人，就是專門用來對付這種和仙人扯上關系的案子。

　　“而這四個人調(diào)查到了這里，并且都有著足以打動金陵城那些仙人的手段和方法?！?p>　　柳澤抓住了重點接連說道：“為了不被打擾，那屠了村子的仙人才來到金陵城對他們下手？”

　　然而柳澤說完之后卻依舊鎖著眉頭。

　　別看他剛才將這事情的緣由說得清楚，但其實仔細一想，就會感覺到哪里不太對勁。

　　果然，金老爺點明了其中的關鍵：“是這個四人中的其中一位動了貪念，和做這件事情的仙人有了聯(lián)系，以為抱上了大腿，從此可以踏上仙家大道?！?p>　　金老爺說到這里，不由得露出一抹嘲弄。

　　“凡人就是凡人，在這些仙人眼里跟螻蟻相比又有何異？既害了兄弟的性命，自己最終卻也難逃……事情啊，總是能算計的，可是唯有這人，是永遠算不出來的。”

　　柳澤知道金老爺?shù)呐f事。

　　如今他被通緝，就是因為被當年幾名所謂的生死弟兄背叛所害，此時再聽這四人之間的腌臜，忍不住一陣感嘆也屬正常。

　　“根據(jù)我的情報，這幾人死的時候大霧依舊不斷，且有十五圓月之夜，想來這就是你推測不止一人的原因吧？”

　　“不?！绷鴿蓳u搖頭，“我沒有你那么多的手下和渠道，是四個現(xiàn)場卻有足足三種胭脂味暴露的人數(shù)必定不只有一個?！?p>　　“這么看，你面對的還不只是一名仙人？”

　　“這樣說來，我還真是要捉拿仙人歸案了？”

　　金老爺看著還能打趣說笑的柳澤，悠悠道：“為了他人的性命耽擱了自己，值得嗎？”

　　“你知道當初為什么我沒有去參加鄉(xiāng)試，而是當了這捕頭嗎？”

　　柳澤許是覺得今夜的月兒有些溫柔，適合說些很少說出來的心里話。

　　“我可不想聽一個爺們說些流馬尿的屁話?！?p>　　金老爺?shù)膽B(tài)度讓柳澤一笑，是了，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金雕狐。

　　金是他的姓氏。

　　雕，指得是他眼神銳利，自從當年那件事情以后，十余年來從未看錯過一人。

　　狐，指的是他性子狡猾，在金陵城中躲藏，然而數(shù)任捕頭都對其無能為力，直到兩年前才被剛上任的柳澤捉住。

　　然而也正是他有著這樣的名號，在被柳澤偷偷放走后，柳澤卻未曾被問責，只是懲罰了一下當夜值班的捕快和獄卒而已，順帶還幫其坐穩(wěn)了這捕頭的位置。

　　在金陵這攤大江中，穩(wěn)坐釣魚臺的金雕狐，自然不會是什么兒女情長的癡人。

　　“那我走了?！?p>　　“等等?！苯鸬窈蝗徽酒饋恚搅碎T口側(cè)耳聽了一陣，確定四下無人后，才小聲問道：“若是我說，我愿意幫你捉拿這幾名仙人，如何？”

　　柳澤眼神閃爍，思慮了半天才長長呼了口氣，輕聲問：“你要什么？”

　　“仙家功法！”

　　金雕狐說的這四個字擲地有聲，讓柳澤忍不住一笑。

　　“果然啊，你想的果然是這個。”

　　“長生大道，誰不想？”金雕狐的臉上露出狐貍一般的狡黠笑容。

　　“難道你一直糾纏這幾件案子，真的就是為了捉拿兇手歸案？在知道了這件事情和仙人有關以后，你難不成就不動心？”

　　金雕狐見柳澤想要反駁，一擺手，接著說道：“你求你的好名聲和仕途通順，我求我的長生和報仇，你我各取所需！”

　　柳澤這一次并沒有沉默太久，因為他知道自己說再多別的也是無用。

　　“好，若真能抓住這幾位仙人，他們身上修煉的仙家功法就是你的！”

　　金雕狐滿意的笑了起來，從酒桌下的隔層中又取出來一壇子醉香春來。

　　“助你馬到功成？”

　　柳澤這一次是真的服了金雕狐道：“沒想到你還藏著這一手，當真是老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