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谷之荷
陸洲渾身繃緊,下意識地,他以為封岐去而復返。
剎那之間,他的心神轉(zhuǎn)了又轉(zhuǎn),開始回顧方才種種,回顧自己是否露出破綻。
令人意外的是,推門進來的,竟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姑娘。若以外表估量,她最多只有十七八歲。
但陸洲仍然不敢小覷她。盡管以當下之景判斷,他似乎有些過于多心。
這小姑娘五官明媚,眉目之間嬌嬌軟軟,一雙點星明眸仿若生輝,盛著遮不住的好奇。
“你就是陸洲?”
她的目光太過直白,陸洲輕輕點頭,而后微微垂目,心中默念非禮勿視。
這般容顏不可謂不悅?cè)?,可眼前的古色古香,對陸洲來說,卻有些過于生硬、過于危險。
如此自信坦蕩,她絕不是普通人。
不過,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走到陸洲身邊:“我叫谷之荷,閣主命我來給你送些東西?!?p> 這般說著,怡人的清香盈滿一室。一葉清荷載著各色新奇花草,自半空之中旋轉(zhuǎn)而來。
“這都是閣主珍藏的孤品靈物,據(jù)他說,就算走遍瀛洲,也找不到重樣的?!?p> 谷之荷眨眨眼,似有三分狡黠之態(tài):“道元大會在即,閣主希望你能用它們換個好價錢?!?p> 陸洲先是驚訝,而后立刻回神。
換?
“明風草”帶來的溫暖還未消散,陸洲恍然明悟,原來如此。
谷之荷卻偷偷瞄著陸洲,嘀嘀咕咕地說:“孤品難得,也不知他為何忽然想賣了?!?p> 聽她言下之意,與他心中所想似乎不符。
是他判斷失誤,還是封岐有所隱瞞?
陸洲不敢妄斷內(nèi)情,只好暫且擱下猜測,轉(zhuǎn)而問她:“他還說了什么?”
谷之荷猶豫一瞬,學著封岐的散漫,拖著調(diào)子說道:“閣主說——‘我相信你’?!?p> 說完,陸洲收獲一道同情的目光。
谷之荷的憐憫、感嘆,清晰且直白地寫在臉上。
陸洲眉梢微揚,忍不住多嘴問道:“他……”
停了一瞬,陸洲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他看著谷之荷,微微一笑:“大哥平素有此說辭,似乎不是好事?”
“大哥?”谷之荷狐疑地看著陸洲,“我聽說,你們兩家交情很淺。”
這還是一個委婉的說法。事實上,在封仙閣眾人看來,封岐和這位陸姓弟弟,足可謂是血海深仇。
然而,谷之荷此言之于陸洲,卻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確定了一件事——封岐果然在說謊。
想了想,陸洲又問:“你這般直言不諱,就不怕惹上麻煩?”
谷之荷盈盈笑道:“怕,但是——”
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仔仔細細環(huán)視周圍。
待確認此處并無旁人,谷之荷小步走到陸洲身邊,踮起腳、攀住他的肩膀,勉勉強強地,將櫻唇探到陸洲面前:“就算是封閣主,也聽不到我的聲音?!?p> 陸洲陡然一驚。
谷之荷沒有張嘴。
她特意靠近,大大方方,就是為了讓他看清,她沒有張嘴!
陸洲急退一步,腦袋晃了一晃,牙齒狠狠撞上舌尖。疼痛令人清醒,他終于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
他本不該如此輕易地放下戒備!
身處陌生而危險的世界,陸洲急于掌握信息,才會連番試探,試圖爭取幾分主動權(quán)。
盡管封岐幾乎令他無力喘息,盡管他的應對絕不完美,但在封岐面前,陸洲始終保持著最為警醒、最為理智的狀態(tài)!
這個少女,分明也曾讓他生出戒備,可眼看她步履從容坦然接近,他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回避之意。
他竟沒有半點抗拒的想法!
“咳……”
忽地一聲悶哼鼓動胸腹,唇齒之間泛起血氣,陸洲耷拉下眼皮,唇角微微繃著。
險些又要忘記,他不止是無家可歸的旅人,還是死里逃生的病人。
斂去一閃而逝的自嘲,警惕再次占據(jù)上風。陸洲又一次意識到,他的情緒不正常!
與方才之事恰恰相反,這一次,他的反應太強烈、太過激。
她到底是什么人?
谷之荷忽然皺起眉,眸中多了幾分凝重。陸洲屏息收腹,一觸即發(fā)。
“閣主說你受了重傷,這是傷情發(fā)作了么?”
陸洲微怔。
谷之荷好似當真不曾看出他的戒備,擰眉沉思少刻,拈起一瓣花遞給陸洲。
“定風花,和明風草伴生的奇物,雖說比不上明風草,此時卻也值得一用?!?p> 陸洲欲言又止,微妙的愧疚油然而生。谷之荷的溫柔不似作偽,她仿佛……真的在關(guān)心他?
盡管如此,他仍然不敢順她的意。
陸洲臉上浮起一陣半真半假的茫然:“這個……該怎么用?”
谷之荷似乎想到了什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目光詭異。
陸洲直覺情形不對,下意識地抿緊了唇。
谷之荷悠悠一嘆:“如今閣中已然傳遍,一個在外堂跑腿的雜役,竟然財迷心竅、利欲熏心,昧下了珍貴的明風草——”
她故意拖長聲音,仿佛打趣一般:“該說你與閣主終究是兄弟?做了這樣的事,竟然還能活到現(xiàn)在?!?p> 陸洲默然,只將一閃而逝的愧意與感激壓回心底。
到底是敢在背后議論封岐的人,這個少女果然也不簡單。
她的親近和好奇,顯然還是打探居多?;厣裨倏矗讲诺年P(guān)切,也不過是借花獻佛。
“煩請轉(zhuǎn)告大哥,這定風花,我會一并還給他。”陸洲委婉地點破真相,對她的試探避而不談。
他自然知道,這聲“大哥”唬不住谷之荷。但聰明人皆知點到為止,封岐的名頭,足夠叫停眼下的機鋒。
而事實果如陸洲所料,谷之荷見他不吃這套,明顯多了幾分收斂:“他說過了,相信你。”
陸洲默然頷首。
這一句話,又是無跡而來,響在他的心底。是警告?還是回擊?
陸洲暫時無意深思,左右,他尚且沒有對抗的能力。
谷之荷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
然而走到門邊,她卻又回過身:“旁人說,你吃了明風草后氣血逆行、渾身麻痹,險些當場送了命……”
頓了頓,谷之荷饒有興味地笑著:“二公子可要之荷留下看顧?”
陸洲道:“姑娘好意,陸洲心領?!?p> 這便是拒絕了。
谷之荷也不糾纏,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故意加重腳步,令陸洲察知她的遠離。
進退得宜,無可挑剔。
陸洲唇角微墜,看著有些譏諷。來時既然無聲無息,此時故作體貼,就也全然不必,谷之荷有此能為,焉知不會悄然返回?
既已置身此間,就不能甘于現(xiàn)狀。陸洲不愿任人拿捏,當即摒棄雜念,將心思沉在定風花之上。
一冊金光突兀浮現(xiàn),書頁主動翻開,時機正好,似是期待許久一般。
封仙閣展品通鑒……以他的處境而論,要將眼前各色花草利用利用起來,莫非是要……
谷之荷那似恐嚇、似試探的言辭,終究留下了幾分提醒。
吃?
一個耳熟能詳?shù)墓适赂≡谀X海,陸洲面色古怪。
神農(nóng)嘗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