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承歡居回來,白瓔珞面上的神情,卻比午后出門時又好了許多,倒讓一直擔著心的流蘇和流鶯暗自放下心來。
歇息了一會兒,便到了用晚膳的時辰,白瓔珞起身去了慶安堂。
每年到了這一日,靖安侯府內都是吃一整日的素齋,這么多年下來,也成了默認的慣例。
靖安侯府用膳的時候,原本就有食不語的習慣,又因著這日的特殊,便連幾個還小的孩子,都被約束著不準嬉鬧說話,屋子里顯得愈發(fā)靜謐。
膳畢,說了會兒話,白老太太便疲憊的揮了揮手,示意薛氏等人各自退下,只留下了白瓔珞在身邊相陪。
“你為什么說那樣的話,祖母心里大抵也有數。只不過,這到底不是你一個女孩兒該操心的事,祖母只當不知,以后不可再在人前提起,記住了嗎?”
將白瓔珞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白老太太慈聲叮囑道。
喉頭一哽,白瓔珞點了點頭。
一旁,白老太太繼續(xù)說道:“這府里雖是你大伯父和大伯母當家,可祖母在,便無人能在你的事情上做主,所以你乖乖兒的,別想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好好養(yǎng)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經。祖母但凡有一口氣,都會護著你。”
若說前面幾句話還讓白瓔珞寬心,后一句,便有些感傷了。
抬眼看去,昏黃的燈火下,老祖母已是一頭的銀發(fā),臉上,也已溝溝壑壑的滿是皺紋,平日里開懷的時候,看著還神采奕奕的,今日連番的惆悵憂心,老人家便顯得愈發(fā)蒼老了幾分,白瓔珞心中不忍,眼圈瞬時就又紅了。
唯恐惹得白老太太跟著自己掉眼淚,白瓔珞綻開一個笑容,吸了吸鼻子掩去淚意,乖巧的偎在白老太太懷里應道:“祖母,珞兒記住了。下午的話,是珞兒不懂事,一時渾說的,以后再也不會了。珞兒在爹爹和娘的靈位前發(fā)過誓言,一定要代替他們好生孝敬祖母,珞兒必定不會食言,所以,祖母且放寬心,您身體康健,福壽延年,爹爹和娘在天之靈才會倍感欣慰。”
心中長出了一口氣,白老太太欣慰的點了點頭,回憶一般的和白瓔珞說了幾樁白士鳴幼時的趣事,待到天色漸黑臨近歇息的時辰,才讓白瓔珞回去。
回到怡安閣,流蘇和流鶯已經鋪好了床,錦桌上,還有一碗冒著溫熱氣息的藥,白瓔珞一鼓作氣的飲完,又急忙從沉香手里接過兌好的蜂蜜水漱了口。
再躺回床榻上,卻覺得頭腦清醒的很,許是這幾日睡得太多了。
思來想去,一想到白老太太已經到了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如今卻要為自己的親事而憂心,白瓔珞便覺得有些對不住白士鳴和柳氏。
可婚姻終歸是女孩兒一輩子的大事,自己又做不得主,雖有些歉疚,白瓔珞也只得無奈的嘆一口氣,一邊,卻思忖著有沒有破解的法子。
“小姐……”
從屏風后閃進來,沉香將疊好的衣服放進衣櫥,走過來站在了白瓔珞身邊。
白瓔珞坐起身子,指了指屏風跟前的小杌子,“坐吧,咱們說說話兒?!?p> 沉香端著小杌子過來坐在白瓔珞腳邊,開門見山的說道:“小姐,奴婢打聽清楚了,北寧伯夫人每回來侯府,不止大夫人陪著,二夫人也都在場。起初,大夫人的態(tài)度也是堅決的,畢竟,三房如今只剩小姐一人,而且老太太又一向看護的緊??刹恢趺吹模@幾日,大夫人的態(tài)度,竟慢慢的有了松動的跡象,所以,這些日子,北寧伯夫人才跑的愈發(fā)勤了?!?p> 琢磨著沉香話里的意思,白瓔珞猶豫著問道:“你的意思,是二夫人從中作祟?”
沉香遲疑了一下,方點了點頭,“北寧伯夫人暗里讓人給二夫人送來了一個錦盒,盒子里裝的什么,奴婢不得而知,可那之后,二夫人便有事沒事的尋摸著往茗雅園去,之后,大夫人的態(tài)度才緩和起來。”
手掌合起,白瓔珞只覺得滿心的怒氣無處發(fā)泄,一邊,卻來回的揣度著二夫人此舉的深意。
白瓔珞自小就是養(yǎng)在二房,即便是養(yǎng)只阿貓阿狗,怕是也有幾分感情,更莫說白瓔珞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從襁褓里的一個嬰兒養(yǎng)到如今的花季少女,二夫人就這般狠心,想要把自己嫁到忠勇侯府,去給那個行將就木的病秧子世子沖喜?
越想越生氣,白瓔珞心里的無力感,也越來越深重。
而一旁的沉香似是猜到了白瓔珞心中所想,有些怨懟的低聲說道:“小姐,那忠勇侯府的世子再病怏怏的,終究有個世子的名頭,更何況,忠勇侯頗得圣上的心意,以后的富貴更難預料,二夫人打得,怕是就是這個主意?!?p> 是啊,不是自己的親閨女,二夫人自然狠得下這個心。
他日白瓔珞若是得了好,養(yǎng)了白瓔珞一場的二夫人也跟著落個好,可若是白瓔珞不好,人們提起來,也只會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白瓔珞本是三房的,二房養(yǎng)了她這么多年,也算仁至義盡了。
說到底,白瓔珞嫁到忠勇侯府,對二房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也怨不得二夫人會這么熱衷的奔走游說此事了。
“忠勇侯府那位世子,你可知道什么多的消息?”
不愿再將二房想的太壞,白瓔珞輕嘆了口氣,轉而問起了另一個當事人。
沉香搖了搖頭,“那位世子自娘胎里就有些羸弱,這么多年了,根本未在人前打過罩面,所以,究竟長的是圓是扁,也無人知曉。忠勇侯府一直拿上好的補藥續(xù)著命,才堪堪到了如今十七八歲的年齡,可今年自打開了春,聽說便時常犯病,宮里的御醫(yī)瞧了也直搖頭,怕是活不了多少時日了。”
這樣的身子,嫡女也好,庶女也罷,嫁過去的女孩兒,終究是搭上了一輩子,也怪不得忠勇侯府這般奔走,仍舊沒有人家愿意把女兒嫁過去。
雖心底有些同情那人,可想到忠勇侯府如今已經擺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糾纏上了自己,白瓔珞的那絲同情,頓時也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在,大伯母的態(tài)度,只是松動了些許,并沒有應下她們?!?p> 這怕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白瓔珞無奈的說道。
“是啊,可這一回,卻不知道能拖得了多久……”
言語中頗有些感慨,沉香的眼中,愁緒萬千。
“明兒,我寫封信給大姐姐,你差個穩(wěn)妥的丫鬟,送到嚴府去交到大姐姐手上,如今,能做一點是一點吧。到底,祖母已經老了,我不能還像從前一般,做個天真單純的小丫頭?!?p> 輕聲說著,白瓔珞又自言自語一般的開口說道:“大姐姐出嫁已有三年了,三姐姐去歲也嫁出去了,大房如今便只有七妹妹一個女孩兒?!?p> “是呢,不過奴婢聽說,便是三小姐還在府里,大夫人也不大喜歡她。大夫人和老太太一般,向來重視嫡庶,對庶子庶女們,只求面子上過得去,卻不大愛親近。面兒上瞧起來,便是對小姐您和五小姐,大夫人也要格外親厚些呢?!?p> 沉香應道。
點了點頭,白瓔珞的心里,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一會兒,你選幾個樣式高貴大方的花樣子,裁剪備好,明兒我給大伯母做雙鞋襪。”
白瓔珞抬眼看著沉香吩咐道。
“小姐,您這是?”
沉香一臉的不解。
“人都說,女兒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大姐姐如今都當娘的人了,回到府里來,大伯母還當她如孩子一般的疼著,可見,大伯母心里是喜歡女孩兒的。再說,大伯母如今有了大哥和五弟,心中定然無所求,我若是刻意投其所好,大伯母未必不會憐惜我一二。雖不是什么好法子,可是,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白瓔珞坦言說道。
沉香想了想,贊同的附和道:“小姐說的也有道理。如今咱們侯府是大夫人當家,若是真將小姐嫁去忠勇侯府,二夫人倒是前后落好,可大夫人就未必了。這京城里人多嘴雜,回頭傳揚開來,大夫人一直以來的賢名,可就都敗壞了,興許,這就是大夫人猶豫的原因所在呢。小姐多往大夫人跟前走動走動,瞧見了小姐的好,大夫人也是當了娘的人,豈是鐵石心腸的?說不定,被二夫人說的松動的心就又硬了呢?!?p> 商議出了所以然,白瓔珞心里頓時有了譜,見沉香起身準備朝外走,白瓔珞在背后又加了一句道:“索性多準備一副,我給大伯父也做雙鞋吧,大伯父素日里便待我好?!?p> 沉香點頭應了,轉身出去了。
再躺回到床上,看著頭頂半舊不新的床鰻,白瓔珞的心底沒來由的有了一絲底氣。
倘若她真的是那個嬌弱的貴小姐白瓔珞,此生,興許就忍氣吞聲的任憑她們拿捏了,可她不是,骨子里,她仍是那個倔強堅強的白家珞娘。
既然重活一世,這一世,便再不能受人欺負。
白瓔珞在心里暗自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