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
寅時三刻。
這會兒還未破曉,天是黑的,街上卻比以往更為喧嘩。
祭祀之日,朝廷是允許百姓在旁觀禮的。家家戶戶拖家?guī)Э诘淖叱鰜?,提著燈籠用來照明,即使是凌晨的風冷的刺骨,也阻擋不住大家想要親眼目睹這場大祭的狂熱心情。
府城里的那棟五層閣樓,首層的大門敞開著,一群白衣井然有序地走上長街,每人手里提著盞燈籠般的小件,勉強照亮周圍。
隊列邊上有著身披黑甲的鐵騎作為隨行護衛(wèi),馬蹄“噠噠噠”的沿著長街走去,馬鼻里不時冒出些白霧。
車輦當頭,不知里頭坐著誰人。白衣隊列身后,是浩浩蕩蕩的青州百姓以及數不清的江湖人士。
這時,有一聲厚重的鐘鼓聲傳來,回蕩在眾人耳畔,人群里的嘈雜聲也因鐘聲而小了下去,無人再敢大肆喧嘩,微弱的嘀咕聲卻是未絕。
眾人此行的方向,便是遠在南城之外的一座關隘,水陽關。
有樂師等在途中,見到眾人走來,浩蕩的樂曲聲隨之而起,一群人馬出了南城,向著遠處而去。
朝廷大祭歷來都是歸神天司來管,也就是這群白衣,他們將操演整個祭祀流程。
百姓是最后一批到達現場的人,在他們之前,青州官員、軍營將領、神天司領事人,早已在現場等候了。
偌大的關隘前有一座祭壇,祭壇上站著個白衣勝雪的青年男子,頭頂戴著禮帽,手里拿著一面幡。
面前擺著一條長桌,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祭品,種類繁多。
而在他的下方,一群白衣排成陣列,席地而坐。
抬頭看了看天色,勾月暫未離去,并無半片云翳遮擋,趙乾坤揮了揮手里的長幡,朝下方師弟們點點頭,朗聲道:
“吉時已到,請祖先——”
“咚——”
厚重的晨鐘響起,音浪覆蓋整座府城。
......
“那邊已經開始了?”
府衙外的小巷被一道鐘聲打破寂靜,身穿短衣的年輕人隨口問向身旁的老者。
“好像是,咱們動作快一點。”
窸窸窣窣。
兩顆腦袋出現在府衙墻頭之上,察覺到院中沒有護衛(wèi)后,輕聲從墻上翻了下來。
踏踏.....
徐念白腳步輕緩地踩在青石板上,往后看了眼,老道士也已經翻了過來,不過他身手不好,下來時是屁股朝下的,此時正摸著身后發(fā)痛的位置。
“師父,那飛禽在哪里?”徐念白的聲調很低,只能令老道一人聽見。
后者回他:“不知道,慢慢找吧,有人來了先躲起來?!?p> 話音方落,拐角走出來一個提著燈籠的衙役,看了院墻這邊一眼,旋即轉身離去。
躲在花圃后方陰暗處的兩人同時松了口氣,徐念白沖老道努努嘴,老道士領會過來,兩人悄悄跟著那名衙役走了過去。
偌大的府衙里,只有輝煌的燈籠掛在檐下,與之前街上的綽綽人影相比,府衙的院落、回廊空空如也,除了之前那名衙役外不見半個人影。
兩人趁隙潛入后,各自隱去身形,謹慎地跟在那名衙役的背后。
此前老道分析過,“離”這種稀有的飛禽,應當會有專門的人來照顧,可就算大祭當前,說不準府衙還會留有值守人員。也有可能是武驍衛(wèi)高手躲在暗中,兩人必須打起十分警惕。
徐念白兩人跟著那名衙役在這里兜兜轉轉了一刻鐘,途徑后院的一間木屋時,老道遞來一個眼神。
徐念白點頭,旋即停下腳步,轉身隱入黑暗。
“在這兒?”
這座木屋很高,等到那名衙役的腳步聲走遠了,徐念白小聲問道。
“許是在這里,去看看?!崩系阑貞吡诉^來。
此時從天邊傳來的鐘鼓聲在耳畔消失,周遭重新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二人來到窗外,徐念白伸手指戳破了窗紙,貼著臉附在上面向里面看去。
眉梢一挑,徐念白露出驚喜神色。
房間很大,只見里頭趴著一只黑羽大雕,此時正伏在地面似在睡覺。徐念白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只巨鳥外觀與普通的鷹類似,要說不同的地方也就是體格要更大些。
徐念白問了句:“這就是‘離’?”這么大的鳥他還是頭回看見。
“不錯,你想要在半旬之內抵達京城,只能靠這小家伙了?!崩系绹K嘖舌,瞥到徐念白就要進去,趕忙攔住了他。
“等等。”
徐念白不解,卻見老道士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拔出瓶塞在手掌心倒了些粉末出來。
“這是?”
老道解釋:“離生性兇猛,只認可平時喂養(yǎng)它的人,這粉末能能夠掩去你我的身上的氣味,對這些牲畜來說如同空氣,快些擦在身上,免得待會兒那只巨鳥被生人靠近發(fā)了狂?!?p> 徐念白接過小瓷瓶,也倒出些粉末涂在身上,隨后輕輕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
“吱呀~”
木門被推開,房間里的黑羽大雕瞬間就察覺到,只是抬著頭打量著闖入它領地的兩個陌生人。
‘離’歪著腦袋,似乎在疑惑為何聞不到他們的氣味,所幸就將兩人當成了空氣,不再注意。
掩上房門,兩人打量著這只大鳥,它的兩翼被繩索捆住,一根粗壯的鐵鏈從柱子上連到了它的身下,想必是綁在爪子上。
擦擦——
這時,木屋外響起腳步聲,聲音很是輕微,但在此時的夜色下還是被徐念白捕捉到了,顯然是有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臉色稍稍一變,徐念白抬頭看了看高聳的房梁,朝老道指了指,兩人一前一后跨了上去,做了回梁上客。
“吱呀——”
同樣的開門聲響起,離又抬頭看了看,這回則是輕聲鳴叫了一番,顯得有些歡快。
那名本已離去的衙役走了回來,手里捧著盆餌料,難怪這只鳥顯得有些興奮。
“吃吧吃吧?!?p> 來者低著頭,摸了摸離的小腦袋,并沒有看到頭頂上方的兩人。
徐念白屏著呼吸向老道看去,后者朝他搖搖頭,示意等那人走后再行動。
半刻鐘之后,衙役收走了小盆,掩上了房門。見此,兩人又等了一會,這才跳了下來。
“快,把柱子上的鎖鏈取下來?!崩系绹诟乐?p> 飛禽的爪子上綁著鎖鏈,如若用刀砍斷,勢必會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徐念白從柱子上解下鏈條,老道士的大袖一揮,道袍鼓脹間,飛禽連帶著鎖鏈消失在房間里。
甩了甩袖子,老道叮囑一聲:“走。”
“嗯?什么聲音?”
再翻過院墻時,徐念白腳步一頓,側過身子。
“什么什么聲音?”老道咕囔一聲,繼而也作聆聽狀。
南城方向,有鋪天蓋地的聲響傳來。
老道側耳一聽,旋即面露詫異:“好像是號角的聲音。”
徐念白點頭又搖頭:“不對,我還聽到了一種像是喊殺聲,似乎哪里打起來了?”
師徒倆對視一眼,皆是遙望向南邊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