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看這樣這樣的郭氏,只覺得頭疼,但是有些話她也不大好再繼續(xù)往深里說。要知道,那些話,縱然郭氏再怎么看中她尊重她,那也是絕不能出口的。郭氏聽了肯定不痛快,她也沒個好臉色得,又是何必?
秦嬤嬤在心頭嘆了一口氣——有時候她也覺得累了。雖然郭氏是她從小看顧大的,在她心里和親孩子也沒什么區(qū)別,一樣是掏心掏肝的疼愛??墒堑降坠喜皇撬挠H生孩子,而是她的主子。顧慮太多了。好些話不能說出來給郭氏聽??粗献鍪略絹碓叫U橫偏激,她除了無奈之外就是覺得累——這些年,她也幫郭氏做了不少事。有些事情甚至是她出的主意??墒撬X得那都是緊急關(guān)頭,逼不得已的。
而郭氏現(xiàn)在做事情的時候,卻是沒有什么顧慮,更是有些糊涂了。譬如那件事情——郭氏就沒和她商量,直接就吩咐了下去。等到她知道的時候,那已經(jīng)是晚了。
再比如今兒這個事情——按照秦嬤嬤的意思,那就肯定是不必如此的。奈何郭氏就堅持,她也實在是勸不住。
其實,和一個小姑娘計較有什么意思呢?一個沒娘庇護的小姑娘,已經(jīng)挺可憐了。而且,沈玉闌也不是就真讓人厭惡得恨不得不見她。小姑娘嘛,有點小脾氣任性點兒,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不說別的,就說沈玉珊身上,這些毛病難道還少了?
有的時候,看著沈玉闌在郭氏跟前賠小心,秦嬤嬤都覺得有些心酸??墒枪蠀s是瞧不見,只覺得心煩。
其實秦嬤嬤很清楚,郭氏不是真討厭沈玉闌,而是將對吳氏的厭惡直接轉(zhuǎn)移到了沈玉闌身上。再加上沈峻之對沈玉闌的維護,自然更是讓郭氏惱恨。
但是,秦嬤嬤覺得,郭氏應(yīng)該想想當(dāng)年的事兒。若不是她突然插進來,今天也許沈峻之和吳氏,還有沈玉闌就是美滿的一家子呢?就沖著這個,也該對沈玉闌有幾分寬容的。
而且,還是那句話。沈玉闌都十歲了,十五歲就可以嫁人了。真要是看不慣,早早嫁出去就對了。何必如此,白白得了惡名呢?
這些話秦嬤嬤不是沒跟郭氏透露過,可是郭氏卻是根本聽不進去。反而有些覺得她太羅嗦了。
一來二去的,秦嬤嬤也就懶得說了。
“太太既然覺得煩心,干脆讓她們先回去吧。老爺差不多也該回來了?!鼻貗邒咦詈笾贿@樣說了一句。
郭氏卻是不肯:“還早呢。再跪半個時辰。我倒是要看看,她的嘴有多硬朗!是不是跪得站不住了,還能這么大聲的念書!”
郭氏收這話的時候,額上的青筋都是微微露出來,眼神更是陰鷙可怕。整個人看上去,猙獰而又兇惡。
秦嬤嬤將勸說的話咽了下去。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而外頭,沈玉闌的確是有些撐不住了——倒不是跪得撐不住,而是渴得撐不住。這么大熱的天,就跪在廊下,太陽烤著,還得念書,嘴里早就干得跟火燒似的了。偏偏郭氏院子里卻都只是看好戲的,沒有一個肯給她一口水喝。
沈玉闌瞇了瞇眼睛,住了嘴不再念下去,轉(zhuǎn)而讓紫蘇起來:“回去給我們端些清水和綠豆湯來?!辈蝗贿@么下去,她非中暑不可。
就是現(xiàn)在,她都覺得已經(jīng)有了中暑的癥狀了。
然而紫蘇剛起來,卻是被郭氏身邊的大丫頭雙蓮給拉住了:“這是做什么去?罰跪的時候,主子沒吩咐,難道還能擅自起來?”
沈玉闌瞇了瞇眼睛,凌厲的盯住了雙蓮:“太太罰我一人,何時罰了紫蘇了?”
雙蓮倒是不怵,似笑非笑的看著紫蘇:“今兒這個事,玉闌小姐有錯,她們這些做丫頭的更是有錯。主子就算不知道,她們長嘴是干嘛用的?難道就不該提醒一聲?她們倒是好,一個個都忘了本分了。要我說,這樣的丫頭拉出去賣了才是正經(jīng)!留著做什么?”
沈玉闌幾乎被氣得笑了起來:“我竟是不知道,我的丫頭也需要另一個丫頭幫著我做主了?我倒是要問問你,難道太太就是這么教你規(guī)矩的?還有,縱然她有錯,事后我自然會罰,也不必你指手畫腳。太太都沒明說呢,你倒是大義凜然的。而且,我讓她回去給我拿水喝,你攔著,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不肯讓她走,那好,你去替她跑一趟吧?!?p> 雙蓮被說得臉一下子耷拉下來,拉得老長。最后雙蓮一扭身:“我還要伺候太太呢。等伺候完了,我若是有空再替玉闌小姐跑一趟吧?!?p> 秦嬤嬤站在窗下聽得真真的,頓時也變了臉色。等到雙蓮進來,秦嬤嬤忙叫過來,壓低聲音皺眉問道:“你們沒給玉闌小姐送水去?”
雙蓮點點頭,笑嘻嘻的不當(dāng)回事兒:“不喝水又不會死人?!?p> 秦嬤嬤氣得渾身都快抖起來了,面色也是凌厲起來:“這是你們私自做主的?還是太太吩咐的?”
“太太倒是沒說,不過玉珊小姐——”雙蓮對秦嬤嬤還是有些發(fā)憷的,所以還是怯怯的答了。就是心頭有些不痛快——一樣是做奴才的,這個秦嬤嬤總是管著她們。訓(xùn)斥起來沒完沒了的,真真是讓人討厭。
聽了這話,秦嬤嬤更是氣了個仰倒:“你們這群蠢貨!玉珊小姐還小不懂事兒,你們也不懂?你們不說勸著,怎么的還助著?一個個的,我回稟了太太,干脆攆出去得了!”
秦嬤嬤說著就要轉(zhuǎn)身去跟郭氏說這個事情。同時還想著,她親自端一壺茶出去給沈玉闌。罰跪是有正當(dāng)?shù)睦碛傻?。而不給喝水,則就是另外一個性質(zhì)了。一個是長輩訓(xùn)導(dǎo)晚輩,是疼愛的表現(xiàn)。另外一種,卻分明是苛刻虐待了。
這個罪名若是坐實了,沈峻之會如何,那幾乎是不用猜測的。
可是秦嬤嬤剛一轉(zhuǎn)身,還沒走進去跟郭氏說這個事兒,就聽見廊下傳來大哭的聲音:“玉闌(小姐),你怎么了?”
秦嬤嬤一驚,也顧不得回稟郭氏,忙又快步走了出來。卻見沈玉闌已經(jīng)軟軟的伏在地上,臉色很不好。而金荷與紫蘇卻是一左一右的拉著沈玉闌大哭不止,面上的驚慌讓人無法忽視。
秦嬤嬤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看著一起出來卻仍是在看熱鬧的丫頭們,秦嬤嬤的臉拉得更長了——“一個個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將小姐扶起來,送進屋里安置了?再去取了丸藥來!”這些年換的丫頭,真是一批不如一批了!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成日不干正事就知道干糊涂事兒!
丫頭們這才亂哄哄的上來要將沈玉闌扶起來,可是紫蘇卻是一伸手?jǐn)r住了,眼圈兒紅紅的沖著那群丫頭吼:“不許碰小姐。誰知道你們是想干什么?不必你們假好心,們這就將小姐抬回去!”
秦嬤嬤皺了皺眉,親自上前去:“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胡說什么?趕緊抬進去,再請個大夫來瞧瞧?!?p> 紫蘇卻依舊不肯。金荷也站起身來,抹了把淚朝著秦嬤嬤施了一禮:“嬤嬤好心,只是在這里一會還得抬回去。來回折騰麻煩,不如直接送回我們院子。還請嬤嬤點兩個力氣大的婆子來,丫頭們嬌弱,怕是干不了這樣的事兒。”
金荷話也說得沒錯,當(dāng)下秦嬤嬤不好再說什么,只得依照金荷說的點了人讓送回去。又差了人去請大夫。辦妥了這一切,這才又忙不迭的去跟郭氏說這個事兒。
郭氏在屋里也是聽見動靜的,不過郭氏卻沒出去看。此時見秦嬤嬤進來,也是問了一句:“發(fā)生什么事兒了?鬧哄哄的?!?p> “玉珊小姐胡鬧,不許丫頭給玉闌小姐喝水。丫頭們也糊涂,竟然真真么做了。這不,我瞧著可能是中暑了?!鼻貗邒邍@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只覺得沈玉珊是被慣壞了,連個分寸都沒有。
誰知郭氏卻是一臉的不相信:“會不會是裝的?”
秦嬤嬤一窒,頓了頓才淡淡道:“誰知道呢?大夫來了自然就知道了。不過,萬一是真的,老爺那兒可不好交代?!逼鋵嵅还苁钦媸羌?,都是不好交代的——這不給喝水是事實,罰跪也是事實。
就在郭氏和秦嬤嬤說話的功夫,外頭卻是又起了波瀾——先前沈玉珊不是給沈玉闌一個墊子么?沈玉闌沒用,丫頭們也一直沒拿走。這會子忙亂起來也不知道誰一腳踩了上去,頓時只聽得“哎喲”一聲,接著就聽個一個丫頭帶著哭腔道;“什么東西扎了我的腳!”
待到幫人幫她一瞧,頓時吸了一口涼氣:“誰這么缺德,將納鞋底的針放在墊子里?”
紫蘇和金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駭之色。
待到回了自己的院子,郭氏的人都走了,紫蘇頓時忍不住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戰(zhàn),顫聲道:“幸好小姐沒用。不然——”
那可是納鞋底的針,不僅粗,而且不容易斷。若是真用了。怕是直接就扎進腿里了。尤其夏天衣衫薄,也沒個抵擋。更是……而且,膝蓋那地方,本來就是幾塊骨頭,萬一扎進骨頭縫里,一條腿說不得就廢了。
金荷也是一陣陣的后怕,卻是又強自鎮(zhèn)定:“那是誰給玉闌的?是太太?”
“是玉珊小姐?!弊咸K幾乎控制不住,后怕得一直牙齒打顫,根本就停不下來。明明是大熱的天,紫蘇卻是覺得周身發(fā)涼:這哪里是什么姐妹?分明就是催命的閻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樣陰損的法子,竟然能用在自己親姐姐身上!沈玉珊的心,莫非是被狗吃了?
“這個事兒不許聲張。”沈玉闌忽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至少不能從咱們口中說出去。至于老爺從別的地方知道,咱們就管不著。”
紫蘇和金荷瞪大眼睛,忙看向床邊,卻見沈玉闌睜著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面上的神色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說是傷感也不像,說是害怕卻也不像。倒像是有些事不關(guān)己似的,帶著一股蕭索的味道。
“你醒了?”金荷驚喜的叫起來,倒是暫時將那后怕拋在腦后了。
“沒有,我一直就醒著。剛才是裝的?!鄙蛴耜@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金荷溫柔一笑:“讓你們擔(dān)心了。”
金荷訝然的捂住嘴:“裝的?你怎么敢?萬一穿幫了怎么辦?”
沈玉闌輕笑:“她又不是大夫,哪里看得出來?就算是大夫來了。我一口咬定剛才暈過去了,大夫也不可能說沒暈過去。大不了說我沒有暈太長時間,只是一晃神罷了?!?p> 正是因為是裝暈,所以她才將方才丫頭從墊子里踩出一根針來的事情聽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