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義莊在城郊，城是臨川縣城，地理靠南，地勢還算平原，少丘陵。
這邊更靠近鄉(xiāng)下，從義莊出來便是寬寬窄窄一片水田，此時是上半年五六月，地里長著齊整的水稻，像極了上輩子的農(nóng)村，當然，是沒有整齊潔凈的水泥馬路的，也無太陽能路燈這種奢侈基建。
蘇青三人說要上街，可不是抬腳就能到，得乘交通工具。
坐車，寶林叔的馬車。
蘇青瞅著車廂，銅釘嵌木的車板上貼著一圈的黃紙，上面畫了紅紋，不認得，進了里面，唯一一個軟墊已經(jīng)在蘇老爺子屁股底下，他只得靠邊蹲下，里面的布置也有意思，廂頂掛了很多金色的小鈴鐺，用紅線系著，間或一些白色的圓孔紙錢點綴。
這車是靈車。
有選擇蘇青一定是不坐它的，飛劍或葫蘆更符合他的期待。
蘇青記得高中時學(xué)過一個古人名叫張岱的，他有一篇文章大約是講，出門趕路坐車船，人們湊到一起，談性便會起來，因為不幽居家中，人言便少顧忌，什么話都敢說?？蛇@會兒三人都沒說話，拉車的馬是老馬，不尥蹶子不亂嘶，動靜更小了。
行駛的靈車很有它本身的味道。
只好繼續(xù)看風景，水田附近就是個村子，名叫蘇家村，有塊界碑出現(xiàn)在路上，他看到后驚訝了一會兒，因為他原先以為蘇家一定是個偏僻孤寡的修道人家，沒想到還有世俗的苗裔。
聯(lián)想到義莊的名字，這年頭敢把氏族名掛在殯葬行前頭，蘇家村的膽子很大，理所應(yīng)當?shù)?，格局和體量很小。
村子很平凡，屋舍儼然，雞犬相聞，馬車走道路過村口時，蘇青見到有人正從田里回家吃飯，那些扛著農(nóng)具的村民遇見馬車會住腳喊一聲。
大多都是叫寶林哥的，只有拄著拐杖的老人，他們看到車廂里的人會喊一聲太公。
蘇青發(fā)現(xiàn)，這個村子里，中青年人是不認識蘇老爺子的，哪怕他們和趕車的寶林都能聊上幾句。
再后面的景色更沒什么了，一片沒有過規(guī)整的行道樹過后就進了縣城。
其間發(fā)生了一個插序。
馬車在村子到縣城的路上途徑了一處墳場，正是七天前蘇青剛來時躺的地方，他甚至看見了自己的墳頭，此時那兒已經(jīng)填埋成了墳包，這都尋常，不一般的是，墳包前的墓碑上刻好了字。
他沒看清是什么字，但他注意到，蘇老爺子臉朝那邊轉(zhuǎn)過一次，眼皮幾動，這老頭終日死寂，蘇青卻已經(jīng)觀察到他好多細微之處。
“師父，縣里馬路不讓走大牲口，我們得下車。”
寶林停了馬車，解釋了一句。
老爺子眉頭一皺，“什么時候有了這規(guī)矩？”
“從大家開始坐電車的時候就定了，幾年了，我都習(xí)慣了，這有個茶館，能幫忙照看，你們不要走動，我先送馬車過去......”
兩人下車后，寶林便驅(qū)著車到一邊去，蘇青站在路邊，眼睛看著周圍，心里想著，老頭每天早上出門溜腿，卻很久沒來過縣城了，他去哪溜了？
寶林送好了馬車，重新回來后開始領(lǐng)路，他知道另外兩人都不曉得縣里如今的布局，便邊走邊介紹。
就是說話時帶著火藥味，而且總拿蘇青做伐。
“小青子，那是住客的旅館，南來北往的高人都愛住里面，你可注意著別靠近了，萬一被人隨手砍死，師叔可不好替你報仇......”
一個名叫四方賓館的破民宿，被他形容成了修道人士據(jù)點。
“那商店招牌四四方方，玻璃窗里買的都是新奇玩具，還有糖果，小青子你要是喜歡，師叔我下次買點燒給你啊....“
是‘燒’不是‘捎’。
“醫(yī)院，你可千萬別去，人家醫(yī)生救人不容易，你要是哪天病了，千萬和師叔說，我?guī)湍阗I藥....”
到了一處酒樓，三人徑直進到樓里，這地方估計是個老店，因為蘇老頭很利索地當先上到了二樓，在一個靠欄桿的桌子邊坐下。
“小二......”
“師父，人家現(xiàn)在叫服務(wù)員了?！?p> “閉嘴?！?p> 蘇老頭子不是光訓(xùn)，還用了法術(shù)，蘇青立刻就看到寶林道長嘴唇一合，唔，再張不開了。空氣里一下子都是歡快的氣息。
“小二，點菜！”
一個身穿青布長褲短褂的服務(wù)員來到桌子邊，他看了看三人，有點迷糊，一個老頭坐那閉著眼，當口該招呼的中年道人閉著嘴，只剩個少年人，這就將菜單攤在蘇青的面前。
“幾位客人，本酒樓新推出了幾樣菜式，有.......”
蘇青先看了看蘇老頭，對方?jīng)]說話，又看向菜單，這上面的文字他倒是能認，和上輩子的繁體接近，但菜么，他翻了翻，又翻了翻。
“咳，酸鍋一套，切肉一套，三碗白飯，一壺老酒?！?p> 蘇老爺子開口了，免得蘇青擱那瞎猜。
小二得了點單這就下后廚去，蘇老爺子轉(zhuǎn)頭向蘇青，“你在那看菜單，識字？”
這多稀奇，蘇青搖頭，“不認識，看著好玩！”
憨子本身當然是不認識字的，蘇青也不知道自己瞞這點小事有什么意思，大概，他想表達一種不滿，得讓蘇老爺子看到，我做孫子，那也是有脾氣的。
“哦，以后記得讀讀書，想學(xué)道，識點字會更便利?！?p> 老爺子說了句了不得的話。
“我真能學(xué)道？”
蘇青已經(jīng)快認定，之前蘇老爺子說教他道法是哄他了，這老頭嘴里的真話誰知道有幾分。
“等等，不識字，也能學(xué)道？”
這道法突然就不香了，文盲都能悟道，門檻這么低，果然不是什么大派真?zhèn)鳌?p> 老爺子抬了下眉：“你以為，你那噬魂怎么學(xué)會的？”
我....之前怎么問都不解釋，現(xiàn)在冷不丁又聽你自個往外露，我要是接茬，就是狗！
“爺爺，我怎么學(xué)會的？”蘇青主動起身，端起茶壺給老爺子的杯子添水。
“問什么問，吃飯。”
額呵呵呵，寶林張開不了口，但依舊抖起了肩膀。
“寶林叔，您也喝?！?p> 蘇青轉(zhuǎn)手給寶林面前倒好一杯茶。
“唉，不知道，待會兒這頓飯，誰吃不了兜著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