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晨光微熹。
太夫人服侍葉晟穿衣，佟媽媽掀簾子進來說，二太太跪在明德堂正房門外，佟媽媽也陪著跪在一旁。
兩老口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不解。
難不成是來給葉寒求情的？
葉晟邁步出了正房，太夫人緊隨其后，佟媽媽低頭打簾。
二太太華氏低頭跪在那里，聽到腳步聲，抬頭看著葉晟和太夫人說道：“我要與葉寒和離?！?p> 葉晟愣了一瞬，雖說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太夫人看著跪在那里的華氏，一夜之間，她眼睛變得空洞無神。太夫人連忙上前，和佟媽媽一左一右將她攙扶起來。
“采嫻，你一夜沒睡吧？”太夫人輕聲問。
華氏心中的委屈被這一句話勾起，鼻子一酸，眼淚又從紅腫的眼睛里滾落出來。
“我們進屋慢慢說，外面涼?！碧蛉藢⑷A氏帶進屋里坐下來，佟媽媽吩咐巧慧倒上熱茶。
熱氣氤氳，華氏雙手握著茶杯……
“哎呀，二太太！”巧慧慌忙叫道。
太夫人掰開華氏已經(jīng)被燙得通紅的手，勸道：“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呢？又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我識人不清，膚淺愚蠢，受盡委屈也不知悔改?！比A氏咬牙，淚水滴在桌上。
“當初相看，我明知他對我無意，卻依然死心塌地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這都是我的錯！”
太夫人拿帕子給她拭淚：“采嫻，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我對不住你，沒把他教好?！闭f到這里，太夫人也落了淚。
“您和表姑父這些年從沒虧待過我，您的恩情我都記在心里?！比A氏將頭抬起，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從今天開始，我華采嫻愿與葉寒恩斷義絕，一別兩寬！”
“好，你既然決定了，我和你表姑父沒有意見，歸還你的嫁妝，額外再補償你一筆銀子。”太夫人看向一旁坐著的葉晟。
葉晟頷首：“是我們?nèi)~家對不住你！你還年輕，如今大榮朝民風開化，再醮也不是什么稀奇事?！?p> 華氏起身又低頭跪了下去，佟媽媽想扶又住了手。
“再醮不過是重蹈覆轍，將之前的苦再吃一遍。”華氏抬頭苦笑，佟媽媽將她拉起來。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和離？今兒是二十四，要不等過完年再說？”太夫人問。
“表姑母，我很久沒有看到阿爹阿娘了，每年的大年初二，葉寒都不讓我回娘家。我都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比A氏接著說道，“和離的事越快越好。”
“我現(xiàn)在派人將兩姓族老，還有你的父母請來，你回去寫好和離書，一切辦妥，我們親自給你父母賠禮道歉?！比~晟一錘定音，太夫人也點頭贊同。
巧慧將華氏送到了二房，臨走時她和華氏說：“太夫人讓我囑咐您，不要餓著自己，吃點東西才有力氣辦事。”
華氏謝了巧慧，申媽媽連忙讓竹心擺早飯。華氏勉強喝了一碗粥，漱了口，問道：“你們可愿意跟我歸家？”
申媽媽跪在地上說道：“老奴愿意跟您回去。”
華氏看向跪在一旁的竹心。
竹心攥緊雙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婢子……昨夜被二爺……收用了……”說完立馬將頭伏在地上。
申媽媽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個小娼婦，趁著二爺和二太太生了齟齬，居然敢爬床？”
竹心哭道：“我……我本不愿的……是二爺……”
華氏已經(jīng)麻木了：“呵！他還有這心思呢？這個時候收用我身邊的人?！?p> 葉寒就是在打她的臉！
葉致書說話聲吵醒，他從床上翻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見到桌上擺了飯，連忙下床，坐在凳子上自顧吃起來。
華氏面無表情看著吃得正香的兒子，自嘲：“他和他阿爹是一樣的，有我沒我都可以過得自在?！?p> 申媽媽拭淚，沒有再說話。
遠山軒院子里
葉和嘉一大早就來找葉柔嘉繞著院子跑步，呼出的白氣很快飄散，松雅和松語站在一旁看著，松月和松雪忙著打熱水，擺早飯。
茗兒也在一旁幫忙：“松月姐姐，大姑娘對我們?nèi)媚镎婧茫幪幷疹櫲媚??！?p> “那是！我們姑娘心性是最好的?！彼稍掳翄傻靥痤^，撅著嘴巴。
松雪在一旁也笑著點頭。
早飯后，松月對正在喝茶的葉柔嘉說：“早上我去明德堂轉(zhuǎn)了一圈，聽說老太爺一大早就派人去請族老了。”
“請族老干嗎？”葉和嘉問。
“見證二叔和二嬸和離?！比~柔嘉吩咐將桌子上的東西撤走，又讓幾個丫鬟也下去休息。
葉和嘉見只有她們二人，說道：“華采嫻這是下定決心了！”
“嗯，離開二叔對她來說是好事，你看看她只比我阿娘小一歲，如今卻比我阿娘老那么多，可知這些年她過著什么樣的日子。”葉柔嘉嘆息。
葉柔嘉看到華氏就想到前世的自己，不同的是，華氏有兒有女，但是她……
在被毒害之前，她察覺到自己月事推遲了半月有余，曹忻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迫不及待地要除掉她……
“雖然說她對我不好不壞，但是我也蠻同情她的，我可以提前支點分紅銀子嗎？我想幫幫她?！比~和嘉期盼地看著發(fā)呆的葉柔嘉。
她的話女孩子只聽到一半，便收回了思緒，起身搬來銀錢匣子，問：“你想支多少？”
葉和嘉想了想說道：“我算了算今年我的分紅大概四百兩，我支二百兩吧，華采嫻才二十七歲，希望她能再覓良人，我也是聊表心意?！?p> 這一番話讓葉柔嘉也很動容，只是她不想打擊這個善良的女孩子，華氏在這場姻緣里，承受了多少痛苦外人無從得知，都是她自己打碎牙齒和血吞。
可是從華氏堅持和離的決心，就知道她已經(jīng)被徹底壓垮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本心，大概是不會收她的銀子。
可是就算不收，她和葉和嘉一樣，也想盡綿薄之力。
“你不要憂心，祖父祖母也會補償她的，這事畢竟錯在二叔?！比~柔嘉安慰唉聲嘆氣的葉和嘉，“銀錢對她來說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重拾信心重新生活?！?p> “哎，這個時代的女子太不容易了！”葉和嘉托腮，“也不知道我以后會不會遇人不淑，最后一輩子郁郁而終……”
“不要胡思亂想，我會給你把關(guān)！”葉柔嘉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一個時辰之后，明德堂里坐了兩位葉姓族老，還有華氏的族老也來了三位。
簡單寒暄之后眾人紛紛入座，坐在上首的葉晟，讓仆從給各位端茶，說道：“今日勞煩各位族老過來，實在唐突，葉晟給各位先賠個禮。”
眾人忙放下茶杯還禮，有個須發(fā)花白的華氏族老說道：“侯爺您客氣了，不知道今日請我們過來所為何事？”
一雙雙眼睛看向葉晟，葉晟開口答道：“二兒媳華氏要與次子葉寒和離，請各位來做個見證。”
“誰要和離？”另一位華氏族老問道。
“我華采嫻要求和離！”華氏從門外進來，一一見禮。
葉晟低聲吩咐讓人去把葉寒叫來。
眾人看著眼睛紅腫的華氏，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有兩位面面相覷，低聲說：“她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侯府二太太的身份說不要就不要了？”
“怕不是失心瘋！孩子也不要了?！?p> 族老低聲說起來，所有的話都傳進華氏耳朵里，她依舊面不改色，站在廳內(nèi)。
太夫人坐在上首看著華氏，目光中流露出贊許之色，不破不立，華氏勇氣可嘉。
葉寒匆匆來到廳內(nèi)，上前就打了華氏一個耳光：“賤婦！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要和離？”
這一巴掌打得眾人措手不及，葉寒還要動手，只見一只茶碗從堂中飛了過來，先是“咚”的一聲砸在他額頭，隨后又碎了一地。
“你若再動手，后果自負！”葉晟聲如洪鐘，帶著怒氣。
葉寒不敢上前，只捂著出血的額頭，怒視著華氏。
華氏垂首下跪：“各位族老，我華氏采嫻與葉寒二心不同，難歸一意。還煩請諸位做個見證，從此各還本道?！?p> “一別兩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