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集大娘出山
密室交談,天機乍現(xiàn)。
既然天機點破,于是自此而后,說話人便于下文提其武則天之名,不再以武媚、武后及天后呼之,列公須記。
武則天聽至此處,已深信天命歸己,便問:則余下五代電光佛如何?
明崇儼道:余下五代電光佛,因其事尚未發(fā)生,故為天機,切切不可泄漏。弟即今便奏稟陛下,便只出我口,便入姊耳,不可為第三人道也。
武則天道:你盡管說來,我不對他人言講便是。
明崇儼便道:第八代圣使佛祖,乃是契丹遼景宗耶律賢皇后,名曰蕭燕燕;第九代圣使佛祖,北宋真宗趙恒皇后,稱獻肅明皇后,名曰劉娥;第十代圣使佛祖,南宋理宗趙昀皇后,名曰謝道清;第十一代圣使佛祖,明太祖朱元璋皇后,稱孝慈皇后馬氏;第十二代圣使佛祖,清太宗皇太極孝莊皇后,名曰布木布泰·博爾濟吉特。
武則天冷哼道:既是未發(fā)生之事,還不是由你信口開合,隨意杜撰出來?
明崇儼笑道:袁天罡與李淳風之《推背圖》,亦是隨意杜撰乎?
武則天無語可答,遂改顏相向,滿面春風道:非是天賜師弟前來點破迷津,為師姊尚在夢中。師弟若肯助我得成大功,則富貴以共,決不相負。
于是厚加賞賜,明崇儼拜辭而出。
武則天此時雖然已經(jīng)相信八成,尚有兩成疑惑,便派心腹內(nèi)侍暗地跟隨明崇儼,看他有何異為。這一日,內(nèi)侍守在明府門面,見其騎馬出城,于是暗地在后跟隨。
行出東門未久,見有世家大戶出殯,聲勢甚眾。明崇儼騎在馬上,經(jīng)過送葬隊伍,觀其所抬梓棺,忽上前叫住一名管事,問道:此棺中絕非新尸,乃是朽骨,卻為何故?
那管事見來人高頭大馬,身著官服,便照實答道:此乃東城豪門裴家,老母新喪,棺已入墓;但欲合祔二親,故將早亡先父移葬新穴。
明崇儼繼又問道:汝等掘取主家先父靈柩,得無誤發(fā)他人之冢乎?
那管事大覺奇怪,搖頭答道:豈有此事?官人休得玩笑。
明崇儼正色道:非是玩笑,乃正經(jīng)之語也。我透視你送葬隊伍,前見紫車相導,有貴夫人年五十余歲,衣著華貴容貌端莊,果是名家之婦。然而后隨男鬼,卻是其年甚壯,又寡發(fā)弊衣,踴躍大喜,跟隨夫人。那貴夫人狀甚懊惱,流泣發(fā)怒道:“這些不孝子孫,其非我夫,合葬何謂也?”汝可試以吾言,速速稟報你家主君。
管事小心問道:敢問官人是何來歷?
明崇儼:你便向尊主人說明,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有言如此,千萬休要誤葬,以使先人神魂不安也。
那管事不敢反駁,便至隊伍前首,將明崇儼之言如此如彼,一字不落,告與家主。
祔親者聞之大驚,急離隊跪于崇明儼馬前,泣而求道:吾等自幼喪父,實已不記祖墳具體所在。昨日遷葬,誤決老豎骨骸取之,不知乃大誤如此。尚請正諫大夫指點迷津,助我等找尋先父遺骨,則祖宗魂安,大恩沒齒難忘!
明崇儼道:賢契請起,此乃舉手之勞,毋須行此大禮。
于是引其隊伍,復還原來所發(fā)掘墓所,命傾棺中骸骨穴中掩之;又向四周相了一相,即手指其穴西境十七步之遙,令重新發(fā)掘。
深挖丈余,果見墓室,家主依晰記得正是當年葬父之時模樣;繼又挖出墓碑,更證其實。于是對崇明儼倒地便拜,如奉神靈,又出金銀絹帛相謝,明崇儼不受而去。
宮中內(nèi)侍親眼見此,驚奇至甚,還至大內(nèi),一五一十,將所見所聞如實奏報天后。
武則天這才深信明崇儼所云,暗道:憶昔我?guī)熽惔T真曾言,其除摩尼教經(jīng)義之外,更兼習驪山門秘術,能明陰陽,更通鬼神,必為明崇儼得之。既如此,則我欲成大事,必當引其為得力臂助,切切不可錯過。
于是再令內(nèi)侍出宮,暗將明崇儼喚至,便以同門姐弟之禮相見,對面敘坐,較之此前自是更為親近,猶如家人。
武則天因當時正欲奪權攬政,便不再避忌,開門見山問道:若依賢弟神目所見,則當今太子興衰天數(shù)如何?
明崇儼笑答:太子賢不堪繼承大位,英王哲貌類太宗,相王旦命相最貴。
自此之后,天后將明崇儼待若親人,恩寵遠勝其他心腹,既便張易之、張昌宗兄弟,男寵薛懷義、沈南蓼之流,也望塵莫及。
此后凡假借鬼神之言,皇帝與天后更是言聽計從。
常言道暗室欺心,神目如電。那明崇儼只仗著學過一些摩尼教及驪山派道術,便即泄漏天機,提前透給武則天,卻不知已干天怒,觸犯道家之祖。
這一日在驪山之巔,驪山老母紅拂師太正與鬼谷門前任掌門徐懋功談經(jīng)論道。
徐懋功忽覺心血來潮,掐指一算,便知究竟,于是怒氣浮面。
紅拂女見其面色有異,但止經(jīng)問道:賢契算出何事?
徐懋功道:只因陳碩真逆徒明崇儼,泄漏武后將為天子玄機,致使武則天野心高熾,有恃無恐。則太子李賢及太宗子孫,就此皆遭大禍,將要死無噍類矣!
紅拂女聞言大怒,惹動胸中無名之火,撩撥三千塵念,回首喚過身側(cè)一個女弟子,渾身紅衣,仿佛自己當年少女時模樣裝扮,囑道:你便今日下山,到至東都洛陽,找到那逆徒明崇儼,取他性命。完事之后疾速回山,不可耽擱,亦不可留下任何痕跡。
紅衣少女應聲稱是,對師父驪山老母及師兄徐懋功各施一禮,退身出室,又一挫步,已飛躍過高墻,瞬息不見。
徐懋功贊道:好輕功!虧得師母怎生調(diào)教出來。未知這位小師妹,姓字名誰?
紅拂女笑道:此為公孫霓裳,雕蟲小技,難入賢契法眼。其還有一妹,名喚公孫紫衣,輕身功夫倒比其姊強些,已練到踏雪無痕,白晝無蹤。只是劍術還欠火候,不如其姊。霓裳通常下山行事,不以本名示人,只曰公孫大娘;于是其妹紫衣,便喚作公孫二娘。
言猶未了,只見老母身后已轉(zhuǎn)過一位紫衫少女,約有十四五歲年紀,眉目如畫,煞是調(diào)皮可愛。向徐懋功施禮道:老師兄萬福!
徐懋功不敢輕覷,急起身還禮道:小師妹貴體金安。
公孫紫衣咯地一笑,扮個鬼臉,早已退到老母身后,速度之快,目不及瞬。
老母輕嗔道:白活了三十余歲年紀,越大越?jīng)]規(guī)矩。師兄便是師兄,又有甚么老師兄,小師兄的?
公孫紫衣輕聲答一句:師父教訓得是。
又吐一下舌頭,便不再吭聲。徐懋功聞位公孫二娘已有三十余歲年紀,不由暗暗吃驚道:人道驪山派駐顏養(yǎng)生之術天下獨步,若非親眼所見,如何敢信竟神奇如斯!
畫外音:世人所知公孫大娘,皆因通過詩圣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而無人知其名謂公孫霓裳,且是驪山老母門下得意弟子。公孫大娘乃是郾城北街(河南漯河)人,唐開元時第一劍客,因善舞劍器聞名,更兼舞姿驚動天下。其在長安街市獻藝之時,每每觀者如山;若應邀到宮廷表演,劍術又無人能比。因自創(chuàng)劍器舞,又請宮廷樂師配以節(jié)律,便在大明宮內(nèi)風靡一時?!段骱觿ζ鳌芳啊秳ζ鳒喢摗穬汕?,尤其名揚宇內(nèi),并被波斯胡人傳入西域;以至如今新疆維族及藏蒙等族少女,亦多擅此道,名謂胡旋之舞。
據(jù)唐代傳奇及后世各種野史記述,公孫大娘雖劍術無雙,舞絕天下,然而世事如同浮云,以公孫娘子盛唐第一技藝,最終結(jié)局卻是流落江湖,寂寞而終。
其實是世人無知,不明其掩卻驪山派弟子真實身份,蹈于風塵,又出入京都宮掖,皆為鏟除在朝大奸臣惡,以及散落于民間江湖各派險惡之徒。
公孫霓裳與妹公孫紫衣交互出現(xiàn),或同時下山行俠仗義,以至有兩個“公孫大娘”竟同時現(xiàn)于遠隔千里兩地,故此關于公孫大娘傳說愈加撲朔迷離,至有其已成劍仙,懷飛升縮地奇術,能日行數(shù)千里之謂云云。
亦正因其姊妹蓋世無雙技藝,亦成就草圣張旭一卷絕妙丹青,以及詩圣杜甫一首千古絕唱;更有畫圣吳道子,也曾通過觀賞公孫大娘舞劍,體會用筆之道。
成就三圣之道,不愧驪山老母親傳弟子。
儀鳳四年五月初三夜,明崇儼在家中被人殺死,年僅三十四歲。
高宗聞而大驚,詔命禁軍四出,全城內(nèi)外搜捕盜賊,連續(xù)旬月,嫌疑人抓捕逾千百人,真兇卻竟毫無蹤跡。
武則天既驚且悲,便自疑惑道:緣何其剛對我說過太子李賢并非治國之才,次日便即被人行刺?莫非是太子聞知此語,暗中派人所為!
思來想去,愈加堅信自己所疑,便令御史,縝密推鞫太子東宮各色人等,不得姑息。
只說太子李賢,雖然明詔冊立東宮,但因父壯母強,尤其天后一手攬政,不肯有絲毫放松,故此平日除與一幫宿儒名臣學習治國之道、安邦之策,便即無所事事。
因此偶爾便在宮內(nèi)蹴鞠戲耍,并與近侍趙道生甚為親近,殊于眾人。
御史曾為此上書,指責太子親溺男寵,有失儲君風范。太子賢大發(fā)脾氣,說御史無事生非,存心尋隙。
武則天聞知,卻如獲至寶,便派人秘密審訊趙道生,不惜動用酷刑嚴法。
趙道生難耐酷刑,只得信口招認,自承受太子委派,將明崇儼刺殺。武則天得其供狀,即派兵闖入東宮,起獲百副盔甲,乃太子陪皇帝秋狩時所備。
武則天便以刺殺大臣及私藏軍械為名,并趙道生供狀上報天子。
高宗聞而驚疑,命薛元超、裴炎、高智周辦理此案。三人秉承天后意旨,欲將百副盔甲作為謀反罪證。太子李賢哪里肯認?叫起撞天屈來,并引東宮諸臣作證,絕無此事。
高宗一向喜愛李賢,聞說并無招供,便要予以寬恕,亦為討太子生母歡心。
武則天卻道:為人子者心懷謀逆,則應大義滅親,尤其不能赦免。
于是李賢終因生母堅持伏罪,被廢為庶人,幽禁長安。
所收繳鎧甲在天津橋焚毀,昭告天下。太子近臣張大安、劉訥言等遭貶職流放,高政被家人私刑處死。甚至曹王李明亦受及子牽連,終遭廢殺,連坐者十余人。
李賢在長安被幽禁三年之后,武則天垂簾聽政,恐其東宮舊部勢力死灰復燃,遂命將其流放巴州。李賢離開長安時已是深秋季節(jié),妻兒仆從衣縷單薄,情狀十分凄涼。
武則天又以徹查此案為名,借機清除政敵,朝中被牽連者甚眾。此案既結(jié),武則天復又奏請?zhí)熳?,追贈明崇儼為侍中,謚號曰莊,這才算罷休。
李賢其后被流放四川,流放期間寫《黃臺瓜辭》云: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以此諷諫生母,不可將親生骨肉全部鏟除。然而武則天只顧奪權,絲毫不為所動。
調(diào)露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詔立左衛(wèi)大將軍、雍州牧、英王李哲為皇太子。詔命改元永隆,大赦天下,大酺群臣三日。
李哲原名李顯,是高宗第七子,生母武后,顯慶元年十一月五日生于長安,被立為太子之時,年方二十五歲。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朝堂,復說西域。
調(diào)露元年春,西突厥部酋、匐延都督阿史那都支自號十姓可汗,與李遮匐煽動十姓部落,聯(lián)合吐蕃,侵逼安西。朝議發(fā)兵討之,擬選吏部侍郎裴行儉為帥。
裴行儉毫不推辭,并上書建議:可借波斯王卑路斯卒于長安,送其子泥洹師歸國為名,借道過西蕃之時,襲而取之。
唐高宗準其所奏,遂冊立泥洹師為波斯王,命裴行儉為安撫大食使,肅州刺史王方翼為副,檢校安西都護。
裴行儉于是以六十一歲高齡奉使出京,再次踏上西域舊守之地,漫漫黃沙之路。
軍行旬月,到至隴西。便在穿越莫賀延磧沙漠之時,忽然大風突起,飛沙走石,白晝?nèi)缤枰?,連向?qū)б喽济月?,將士饑餓疲勞不堪。
裴行儉見此,便命就此宿營,然后舉行祭祀。因虔誠跪拜多番,又側(cè)耳傾聽良久,起身傳令道:天神明示于我,此處離水泉不遠。
將士聞此,半信半疑。此后未久,風平沙落,云開日出。
裴行儉復令拔營起行,走未數(shù)百步之遙,便見眼前水泉豐沛,草木繁茂。后軍漸漸趕至,皆都互相打聽,連向?qū)б嘟泽@呆,不知到至何地。
軍中便有自謂見聞博廣者,對眾人言道:某觀史書,詳此地貌,似是西漢李廣利將軍取馬之時,所至大宛貳師城。
裴行儉恰好來至,聞言大笑道:果然不假,此處正是當年貳師城,此時卻喚西州。
各屬國官員聞說當年都督府裴大長史將軍來到,皆都出城迎接,如同參拜可汗檢閱一般。裴行儉對行伍之中部落酋長、舊日衙中僚屬逐一點喚其名,眾人無不老淚縱橫。
入城休歇三日,裴行儉聲明君命在身,不可久留,遂從當?shù)卣屑磺Ф嗝澜茏拥埽S從西行。將出發(fā)時,裴行儉復又揚言天熱不可遠行,待天氣稍涼,方可西上波斯。
阿史那都支早派細作在西州城中,聞聽回報,信以為真,由此不為防備。
遂遣使與李遮匐相約:漢使即說待秋后乘涼西去,彼時我可齊集大軍,聚而殲之。
裴行儉明知城內(nèi)必有突厥細作暗探,遂故作隨意召請四鎮(zhèn)豪酋故友相見,縱言當年常在一起縱獵甚歡,欲趁此重回舊地之便,請大家再出城會獵。
諸胡人子弟皆喜裴行儉豪放,聞聽此言,爭請從獵,紛紛報名。三五日后,得遠近萬人報名參加會獵,皆都是族中青壯之士,騎射能手。
裴行儉于是佯為畋獵,到城外沿途整隊,吸納陸續(xù)參加與會者,率眾一路西進。離阿史那都支部落十余里,便有隨從說道:前面已是十姓可汗金帳,將軍不可再往前行。
裴行儉故作不知,便問那軍中向?qū)В菏湛珊篂檎l?
向?qū)Т鸬溃耗送回逝d昔亡可汗部下,木昆部落酋長阿史那都支是也。
裴行儉聞言一怔,繼而大喜道:我道是哪個,原來是我故交,曾為同袍戰(zhàn)友,阿史那都支老弟。既在此地為汗,不可不見!
于是遣人持書,往阿史那都支金帳問安;其后又連發(fā)數(shù)使,促召故友出帳前來相見。
都支見到來使,甚是驚疑,又猝聞裴行儉親至,更是計無所出,只得親帥子弟及部眾千人,出離金帳十里迎謁。待至近前,見裴行儉只率數(shù)十人立馬沙丘,遂即心安。
于是縱馬上坡,口中笑道:故友遠來,未及備禮迎接,死罪,死罪!
話猶未了,早已奔上沙丘,欲與裴行儉下馬相見,然后請入金帳,趁便擒之。
裴行儉哈哈笑道:阿史那都支,唐天子有何虧負你處,自立十姓可汗,又欲造反?你即自承死罪,那便省卻我宣布天子詔旨,以明證你罪狀也。左右,還不與我拿下!
侍從聞聽此令,便將手中紅旗招動,繼又吹起號角。剎時之間,只聽喊聲大作,南北兩處沙丘之后伏兵大起,皆都躍馬奔下高坡,將都支所帶千余兵馬團團圍住。
阿史那都支驚道:裴帥此是何意?
口中雖作此問,心下早已明白,此番上當不小,后悔不迭。
裴行儉道:時至如今,你是自己下馬受縛,還是拼死一戰(zhàn),與我對決雌雄?
阿史那都支見已落入重圍,知道若是抵抗,必死無疑,于是只得下馬,束手被擒。
裴行儉遂命都支拿出十姓可汗契箭,又命王方翼傳下安西大都護令牌,悉召突厥十姓諸部酋長前來,一并擒拿,執(zhí)送碎葉城中監(jiān)押。然后簡選精騎三千,奇襲以擒李遮匐。
途中恰遇李遮匐遣往都支處使者,便命其帶路,直至其牙帳,令所擒使節(jié)入營,諭令李遮匐投降。
李遮匐毫無防備,牙帳外只有數(shù)百衛(wèi)士,根本無力以戰(zhàn),當下只得出降,亦被押送碎葉城。裴行儉于是兵不血刃,不發(fā)一矢,便囚遂都支、遮匐歸朝,輕松平息叛亂。
乃分大半戰(zhàn)利物資與西州萬余獵手,遣回各部,又遣波斯王子泥洹師自還其國。
西州獵手勇士齊都雀躍歡呼:此番會獵不見狐兔野獸,未料收獲竟十倍于彼也!
唐高宗聞說裴行儉平定阿史那都支及李遮訇之亂,大喜不置,遂下詔復置安西四鎮(zhèn)。四鎮(zhèn)幾經(jīng)置罷,此乃第三次置之,是為碎葉、龜茲、于闐、疏勒四鎮(zhèn)。
畫外音:其時西突厥十姓部落在西域?qū)μ仆{,與吐蕃在河西走廊對唐威脅類同,便如一把大鉗,將唐朝勢力擠出河西之境。又突厥十姓部落,五咄陸在碎葉之東,五弩失畢在碎葉之西,唐改安西都護鎮(zhèn)于碎葉,其意即在居中以鎮(zhèn)撫十姓部落,功莫大焉。
裴行儉執(zhí)阿史那都支回朝,留副使王方翼筑碎葉城。設立四面十二門,皆屈曲作隱伏出沒之狀;城內(nèi)則街廓回互,街巷通連,并筑坊墻,以備軍鎮(zhèn)作戰(zhàn)之需。
西突厥叛亂剛被裴行儉平定,東突厥諸部又復現(xiàn)騷亂。
便在裴行儉押送阿史那都支東歸之時,同年冬初十月,單于大都護府所轄東突厥阿史德溫傅、奉職二部同時起兵反唐。
叛軍擁立阿史那泥熟匐為可汗,二十四州酋長群起皆應,迅速擁眾數(shù)十萬眾。
漠南突厥自永徽以后,近三十年對唐朝無所侵擾,并助唐朝東征高麗,西征中亞;唐朝復又征其討叛奚,伐契丹,只因役使頻繁,于是起而叛唐。
唐高宗重置安西四鎮(zhèn),高興未久,聞聽此報復又大驚。遂遣鴻臚卿單于大都護府長史蕭嗣業(yè)為帥,右領軍衛(wèi)將軍花大智、右千牛衛(wèi)將軍李景嘉副之,率兵出擊叛軍。
字幕:蕭嗣業(yè),梁明帝蕭巋曾孫。
蕭嗣業(yè)幼年跟隨隋煬帝,后隨蕭皇后入東突厥,貞觀九年回國,管領突厥部眾。累轉(zhuǎn)鴻臚卿,兼單于都護府長史,曾招降薛延陀咄摩支,參與討伐西突厥、高句麗、回紇。
乃是初唐名將,戰(zhàn)功赫赫,非同凡響。
蕭嗣業(yè)既奉圣旨,當即引軍北伐,與東突厥叛軍遭遇交鋒。因初戰(zhàn)連勝,頻頻告捷,便即防備漸懈。
其后漸入隆冬,忽一夜天降大雪,兵士寒凍饑餒,列營不整。
突厥得此良機,便發(fā)精騎夜襲唐營。蕭嗣業(yè)狼狽拔營而走,部眾隨即大亂而敗,死者不可勝數(shù)。花大智與李景嘉引領步兵且行且戰(zhàn),逃奔單于都護府。
蕭嗣業(yè)經(jīng)此大敗,按罪當斬。高宗李治念其祖上與李唐皇室有舊,乃恩命減死,流配桂州;花大智及李景嘉皆受蕭嗣業(yè)牽累,一并免官為民。
東突厥叛軍既獲大勝,于是南下襲擾定州。
定州刺史乃是皇室霍王李元軌,聞說敵騎突至,乃效法當年蜀漢五虎上將趙子龍空營退敵之計,命大開城門,偃旗息鼓以待。
突厥叛軍懷疑城中必有伏兵,于是不敢進城而退。
唐高宗聞說叛軍已進至河北,急忙再次調(diào)兵遣將,派左金吾將軍曹懷舜前往恒州,以守井陘;令右武衛(wèi)將軍崔獻前往絳州,以守龍門(今山西河津),以備突厥深入內(nèi)地。
突厥見南面重軍攔路,遂復回師北上,又煽誘奚族及契丹二部侵擾營州。
唐營州戶曹唐休璟聞說叛軍來犯,亦利用漫天大雪出城設伏,將二部聯(lián)軍一舉擊敗,潰逃遠遁。
十一月,裴行儉還師長安獻俘。
高宗大喜贊道:行儉親提孤軍,深入萬里,兵不血刃而叛黨擒夷,可謂文武兼?zhèn)?,敕拜為禮部尚書,兼檢校右衛(wèi)大將軍。
因命將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斬首,親在內(nèi)宮設宴,為諸將賀功。
賀功已畢,高宗又道:卿年過花甲,萬里遠征,歇足未定。然西突厥雖平,東突厥復起,蕭嗣業(yè)喪師辱國,朝中再無大將可用。只得再辛苦賢卿一遭,未知卿謂如何?
裴行儉道:臣受大唐三世厚恩,萬死不辭,何說辛苦!便請頒旨,即日出征。
高宗大喜,特授裴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仆少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二部軍十八萬人,復會合西路軍程務挺部、東路軍李文暕部,總兵三十余萬,北上以討漠南東突厥叛軍。自唐世歷次討伐突厥,軍威未有如此之盛。
裴行儉大軍北去,行至定州以北,安下營帳,召集諸將計議戰(zhàn)略。
有前隨蕭嗣業(yè)作戰(zhàn)部將進言道:此前蕭帥之敗,除大意懈怠之外,便是每至運輸軍糧之時,屢次皆被胡虜半路劫奪;士卒饑餓,又逢大雪,因此半數(shù)凍餓而死,非戰(zhàn)之罪。大帥此番出戰(zhàn),須以重兵護糧,兼通糧道,方保無虞。
裴行儉聞言,捻須笑道:如此可以效我鬼谷門諸葛武侯先師,用棄糧之計勝敵。
于是當即調(diào)派兵將,先抽出第一支令箭:西路軍首將程務挺聽令!
程務挺:末將在。
裴行儉:請將軍準備三百乘大車,假作運糧,充以干草;每車中裝載五名驍勇士卒,各帶斬馬刀、強弓硬弩,共一千五百精卒,皆都伏于干草之內(nèi),于路不得稍出半點聲息。卻挑一千二百瘦弱士卒護車,每四人一車,緩緩前行。待敵軍前來搶奪糧車之時,護車軍不得與戰(zhàn),棄車遠逃即可;車中精卒卻不許稍動,任其將糧車押走,直到賊軍歇營之時,如此如此而行。
程務挺上前接令,出營依計而施。
裴行儉又取第二支令:營州都叔周道務何在?
周道務:末將在。
裴行儉:此一支令,請將軍與太仆少卿李思文大人率引中軍,只管向北進發(fā),直趨幽州以北,攔截突厥主力,須拼力死戰(zhàn),許贏不計敗。
二將領令,引兵而去。
又抽第三支令箭,喚過東路軍主將李文暕:命將軍率引本部七萬人馬,以五千精騎作為前軍,須要摘鈴銜枚,秘密跟在糧車之后,相距不得近于五里之內(nèi),亦不許遠達十里之外。當敵虜歇營就餐,糧車中步卒躍出相爭之際,騎兵迅速趕至,自側(cè)翼殺入;待雙方皆都師老兵疲,將軍卻率大軍四面圍剿,須使敵軍片甲不回。
李文暕上前施禮接令,連聲贊嘆而去。
又抽第四支令箭,喚過舊日部將,乃盧國公程知節(jié)之孫程伯獻,囑道:此戰(zhàn)須要小心在意!你祖與我父乃是莫逆之交,因逢此大戰(zhàn),我將此件大功送與賢契。
程伯獻:老叔只管分派,不知欲派小侄往哪方去?
裴行儉:你可率程務挺所部主力八萬人,皆是我朝精兵銳卒,日夜兼程,繞至賊軍之后,按兵不動。十日之后,待我前軍交鋒,殺作一團之時,你可自背后殺入,直襲牙帳,則可汗可擒,便是奇功一件。
程伯獻:我大唐最重擒殺敵酋之功,老叔父如此安排,足見厚愛。
裴行儉:務必小心在意!
便將大令及西路兵符一并賜之,程伯獻接過,出帳點兵去了。
四路大軍領命啟行已畢,裴行儉親率中軍起行,以為四路兵馬總接應。
便說程務挺裝載三百輛糧車,內(nèi)載精勇,外以羸弱,假作護糧先發(fā)。行出不足三十余里,只見前面塵頭大起,蹄聲震地,果有敵騎前來搶奪糧車。
敵軍列陣,呈月牙形以進,對大唐運糧軍三面包抄。
程務挺便依裴帥之囑,大叫一聲:不好,眾寡不敵,快快逃走!
說罷撥回馬頭,率先棄車而走。一千二百押車瘦弱士卒見主將已走,哪里還敢稍有耽擱,一哄而散,鉆入山林草叢,各尋生路。
突厥叛軍見此大喜,也不追趕,只將三百輛大車拘住,自軍勻出六百匹好馬,套在車上,往北便走。
疾行半日,眾軍人疲馬乏,到至水草豐美之處,依河扎營,解下馬鞍,讓馬吃草;又盡釋手中兵器,三五成群,造飯為炊。
便當此時,只聽一聲呼哨,糧車中一千五百名勇士猝然沖出,各尋目標,對準突厥軍便是一陣弩箭,便如狂風暴雨。
突厥軍懵怔轉(zhuǎn)向,未待清醒過來,數(shù)輪弩箭射過,已有三千余人伏尸河畔。
直待唐軍每人壺中二十支弩箭射畢,萬余突厥兵已傷損近半。余者反應過來,紛紛執(zhí)兵在手,再尋戰(zhàn)馬,卻皆無鞍,不能為用。
唐朝精卒于是丟棄弩弓,各持馬刀上前,沖入敵陣,奮勇沖殺。既是近身肉搏,人多者勝,突厥以四對一,時間一久,唐軍便即不支,折損三百余眾,漸漸后退。
便在此時,只聽人喊馬嘶,卻是李文暕率領五千精騎趕至;又聽號角長鳴,卻是程務挺復聚千余羸兵弱卒殺來。
三路唐兵相加,此時已近八千之眾。欲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