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馬丘元終于撕下假面,他嘆口氣上前拍了拍洪清榮肩膀,覺得她比剛進(jìn)來時順眼許多。
“小娃娃到底稚嫩,不過趁你情緒激動拋出點(diǎn)誘餌,普通餛飩鋪哪用得上高手防守呢?”
即便內(nèi)心已是翻江倒海,可洪清榮面上卻要裝作不明所以:“什么臥底,你們不是股地痞勢力嗎?”
“你我原素不相識,卻能點(diǎn)破我身份,不知我哪點(diǎn)引起你的興趣,竟費(fèi)如此周折調(diào)查?!焙榍鍢s絲毫未讓步,依舊逞強(qiáng)質(zhì)問到。
“知道你現(xiàn)在為什么還活著嗎?”馬丘元不愿意再跟洪清榮演戲,他沒興趣再配合小孩表演。
“想來因我身后的勢力。”洪清榮并不情愿的開口。
“那你詳細(xì)與我說說,也許還能保住小命。”馬丘元返回到茶桌旁,擺出副聽故事的期待姿態(tài)。
“你都調(diào)查得如此詳細(xì)了,還用得著我浪費(fèi)口舌,幫你再復(fù)習(xí)一遍嗎?”洪清榮冷哼兩聲。
“來人,讓我們盡一臂之力,幫助三姑娘盡點(diǎn)孝心?!瘪R丘元早料到如此:“送她去見洪家列祖列宗?!?p> “不錯不錯,瞧著暢意痛快?!睂O剛對此戰(zhàn)果嘖嘖贊嘆:“不過我們耗得起?!?p> 庭院內(nèi)已經(jīng)陸續(xù)跳出十余人,這幫西商人竟是憑借這般手段,潛伏在京城如此之深。
不過洪清榮到底是女子,天生力氣便相對偏弱,現(xiàn)下用速度還可以稍微掩蓋,可若使用車輪戰(zhàn)耗下去,那定是必敗無疑的結(jié)果。
想至此處,她迅速撩起前襟上前幾步,直接便抬腿盤坐在蒲團(tuán)上。
馬丘元只抬頭輕瞟了眼,嘴角勾起胸有成竹的弧度,對手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使他抬手揮退那些暗士。
面前湯中茶葉正上下沉浮著舒展游動,水汽夾著香味繚繞在洪清榮的口鼻處。
馬丘元講究的兩手托送著聞香杯的杯壁與底部,把茶敬給對面落座的客人。
“湯色清亮青綠帶黃,葉嫩勻齊、香高濃郁,醇厚味甘?!?p> 洪清榮恭敬接過杯身輕嗅,并放在手里把玩:“好茶?!?p> 就在方才打斗間,案桌上擺放的空茶盞的外杯壁,不慎沾染上了幾滴殷紅的血跡。
而馬丘元卻恍若未見般,緩慢把茶水注至八分滿后,又親自遞與洪清榮品嘗。
他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頗為惡趣味的盯著洪清榮接過后的表情。
小姑娘只是若無其事的用拇指拭凈污漬,無半分嫌棄的輕輕抿了口贊嘆道:
“此水不虛浮反而純澈,聞起茶里帶著些梅芳,定是梅蕊內(nèi)雪花化的水。”
馬丘元的雙眸狹長有神,見這番動作后笑容愈發(fā)燦爛。
那雙瞇起來的笑眼,倒像是在臉上長出第二對眉毛。
“不過可惜,值得品鑒只是水而已?!焙榍鍢s端起那杯淺嘗過的茶水,毫不留情的潑灑在青石地上。
“這廬山云霧倒是極品,只是因主人泡錯方法,白白浪費(fèi)這等珍寶。”
洪清榮歉然一笑:“最精華的一泡茶竟被洗茶具,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p> 那杯注入心思的茶水被潑掉時,馬丘元的笑容便已經(jīng)驀然僵住。接下來聽完這番話,那偽善自傲的笑容終究是維持不住的崩塌掉。
被撕去那層道貌岸然的文質(zhì)假面,馬丘元憤然扭曲了面部五官,方才展現(xiàn)的涵養(yǎng)不見分毫:“你找死!”
話音未落,方才退回暗處的暗士竄出來,只等馬丘元一聲令下,便會讓洪清榮死無全尸。
“我不是來找死,是來尋公道的?!?p> 昨日切磋時留下的傷口早已崩裂,溫?zé)岬孽r血順著胳膊流到手腕處。
洪清榮用手指摁住腕子處的衣袖,希望柔軟的布料能暫時阻擋血跡,不讓西商人看出破綻。
“我與方兄乃高山流水的知音,如今他被渡衣門誣陷成西商臥底生死未卜,我又豈能安心高坐廟堂之上?”洪清榮對馬丘元娓娓道來。
“你方才所說臥底之事,我并不知曉也不欲摻和。
今日之所以貿(mào)然前來,也只因方漸離曾說你是忠肝義膽的豪杰。渡衣門救人的計劃我實(shí)在孤立無援,這才來求救你?!?p> 洪清榮揣著明白裝糊涂,就當(dāng)他們是地痞丐幫之流。
誰料說道此處,馬丘元有幾分粗俗的說了句臟話打斷了。
“閣下是西商人?我常年與西商人做蔬果生意,對那邊的口音頗為熟悉?!焙榍鍢s露出恍然后的驚恐之色:“可若是買賣物品的商賈,身邊何必留這如此多的高手。”
馬丘元敏銳的察覺到對面人的情緒,他見洪清榮那張臉逐漸變得慘白。
“你一嬌弱女兒敢闖豺狼虎穴,著實(shí)讓我意外?!彼麑榍鍢s笑道:“不過既然爔朝洪將軍洪立洵是你伯父,想來也是斷留你不得了?!?p> “你若此刻真殺了我,必會挑起兩國爭端,到時候爔朝便有了明正言順攻打西商的借口?!焙榍鍢s急急喊道:
“我如今被人設(shè)計前來尋你,你若真動殺心,便是真落入他們奸計了!”
“若我把你殺掉后嫁禍給洛國,再趁著兩國談判之際渾水摸魚,豈不是更加兩全其美?!瘪R丘元卻對此嗤之以鼻,并為自己鋪出更加光明的出路。
“再說,小民區(qū)區(qū)一介草商,只是倒霉?fàn)窟B到洪家子嗣被刺,兩國爭端又怎么會被挑起呢?”
“再說了,這世間最難猜是人心,相對于費(fèi)心費(fèi)力防備你以后反水,倒不如直接一勞永逸呢!”馬丘元把桌上的空茶杯握在手中,朝洪清榮的面門飛射而去。
洪清榮剛躲過去,便見馬丘元抬高手掌,對眾人比劃著抹脖子的手勢。
“且慢!我還有話沒說!”洪清榮連忙從蒲團(tuán)上站起,握著軟鞭喊到:“若沒打算好退路,我又怎敢孤身來此!馬大人算計入微,就沒有懷疑過此間曲折嗎?”
馬丘元正要開口說話,便見二進(jìn)院后門處鉆出來個伙計,嘴里高聲喊到:“有人賴在餛飩鋪里不肯走,點(diǎn)名讓洪清榮回個話?!?p> 馬丘元皺眉看向洪清榮,卻見其長長舒了口氣,笑盈盈的說到:“自保的手段而已。”
馬丘元面色有些陰霾,也從蒲團(tuán)上站起身:“暗號是什么?”
“伯父與衙門交情極甚,我自然也仗著身份之便。如果規(guī)定時間內(nèi)還未見我,可能就要派兵來找了。”洪清榮說到:
“大人若還要?dú)⑽?,到時候可便是人證物證具在,再沒機(jī)會栽贓給洛國了。”
“現(xiàn)在,我有資格談條件嗎?”洪清榮俯身對伙計交代完暗號后,轉(zhuǎn)身對馬丘元問到。
“既然官府的人已走,我還怕甚?”馬丘元對此驚疑不定,下意識出言否決掉。
“對完暗號后也有安排呢,若見我還沒出去,這結(jié)果也還是相同的?!焙榍鍢s不厭其煩的解釋道。
“你想談什么?”馬丘元對此話表示懷疑,但他不能拿西商兄弟們來做懷疑的代價,此刻也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且看招拆招了。
“你助我父拿到世襲的爵位與兵權(quán),我助你們搞垮洪立洵。”洪清榮把玩著薄如蟬翼的瓷杯,輕聲細(xì)語的說道。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馬丘元對此建議嗤之以鼻:“洪立洵是你伯父,你下得了這個手?”
“我父親乃庶出,自然與他積怨已久?!焙榍鍢s回答:“再者,洪立洵對西商始終是一大威懾不是嗎?”
“當(dāng)年西東商兩國尚為一體時,國家爆發(fā)內(nèi)戰(zhàn)。當(dāng)時商國的掌權(quán)者和追隨者,曾不得不逃到爔朝請求庇護(hù)?!?p> “那時我洪族中的少年將軍,帶兵把你們的天命祖汗,生生趕到尕格沙漠,讓其世代茍存與此晝夜溫差極大的干旱之處?!?p> 說罷這段往事,洪清榮兀自倒了杯涼茶潤嘴。
“想來你們西商人對洪族嫡系一脈,是刻在骨子里的憎恨與懼怕。”
被勾起不堪回首的家仇國恨,馬丘元陰沉著臉沉默不語,院中的氛圍也因長時間的寂靜,而逐漸變了味道。
洪清榮見狀抬手拍拍馬丘元的肩膀,覺得他長得其實(shí)也挺順眼。
甚至當(dāng)她從院內(nèi)毫發(fā)無損的走出去,來到前面支起的餛飩鋪里,要了碗覬覦已久的蝦仁餛飩,吃的津津有味時,甚至還覺得馬丘元性格也挺不錯。
最起碼方才對私下提的要求,能夠做到百依百順。
道邊的蕊熏染坊已經(jīng)開始收獲晾干的紗布,叫賣糖葫蘆的小販也不知道竄到哪條街。
洪清榮手里舉著個油紙包著的金銀炙焦牡丹餅,閑庭信步的沿著安民街溜達(dá)到盡頭后,這才終于停在家包子攤前:
“給我來兩個肉包子?!?p> 攤主殷勤的裝好包子后遞了過來,洪清榮順勢遞給攤主一個銀錠。
“哎呦這哪收得!只不過替公子到餛飩鋪跑個腿罷了,您早就給過錢銀,哪好再收這個?!蹦菙傊饕彩瞧烦鲆鈭D,便連忙推脫到。
“你可起了大作用,自然收之無愧?!焙榍鍢s執(zhí)意把銀錢留給攤主,那攤主幾番推脫才收下。
洪府門口的灑掃男仆剛把門前的道路灑掃完,便瞧見洪清榮拎著兩袋吃食,晃晃悠悠的邁進(jìn)了自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