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得的,麥希明露出了微笑。林小麥給他分好了餐巾紙,正好一輛早餐車丁零當(dāng)啷的走過,林小麥攔住早餐車,逐個蒸籠打開看里頭的內(nèi)容物,很快找到了鳳爪、燒賣、糯米雞、叉燒包。
這邊廂,她忙著蒸籠擺上桌,另一邊推車的靚姨拿起塑料夾子托底的點(diǎn)心卡,往上頭戳上一個個數(shù)字不一的章子。
麥希明說:“這些數(shù)字又代表了什么?”
“價錢??!”林小麥指著上面,“小大特超,四檔點(diǎn)心,價錢不一樣。到時候買單的時候,按章子算錢。”
不再給麥希明科普這些,林小麥殷勤地用公筷夾了一個鳳爪放在麥希明碗里:“來,嘗嘗這兒的紫金鳳爪,古法炮制,很好吃的?!?p> 麥希明夾起鳳爪,首先咬下爪子中間名叫掌中寶的那塊肉珠下來,只覺得甜咸適口,汁水飽滿。鳳爪皮炸得酥軟,又保留了嚼口:“這味道不錯。底下墊著的是鹵水花生?”
看著麥希明一顆一顆地夾起鳳爪底下墊著的花生送入口中,林小麥說:“味道怎么樣?”
麥希明點(diǎn)點(diǎn)頭:“很不錯?!?p> 花生粒粒飽滿,胖胖的,煮得入味,拿來墊底收鳳爪汁正好,卻又不會搶鳳爪的風(fēng)頭,簡直就是最佳配菜。
林小麥說:“覺得不錯就好。話說,你的筷子使得很好啊。我以為你們在國外長大的,只會用刀叉呢。昨天也沒見你用筷子卷米粉,我看到有些老外拿筷子卷面條,哈哈哈……”
她明顯比昨天放松了很多,還跟麥希明開起了玩笑。
麥希明卻很認(rèn)真地說:“我們家一直用的是筷子,吃的是中餐,從我會吃飯開始就學(xué)用筷子,又怎么會用得不好?”
“咦,后生仔不忘本啊。”旁邊一桌上原本低頭看報紙的阿叔,忽然抬起頭來,很自來熟地搭訕著,“番書仔嗎?”
所謂番書仔,其實(shí)就是老一輩口中對在國外念過書的年輕人的稱呼,洋城俗語,習(xí)慣把和國外有關(guān)的東西一概以“番”字冠之。林小麥點(diǎn)了點(diǎn)頭,“才從國外回來?!?p> 阿叔來勁了,指著桌上的鳳爪,說:“財神這地方的鳳爪做得還算可以。蝦餃就很一般了,也就勉強(qiáng)能夠入口吧。”
聽見阿叔的話,麥希明夾起了一個蝦餃。半透明的皮裹著餡料,隱約可見里面粉粉的蝦肉顏色,麥希明仔細(xì)端詳著,尚未評價。阿叔對面的四眼阿伯徐徐地放下收音機(jī),把音量調(diào)最低,笑道:“疍家佬,你又在教壞小朋友了。財神的蝦餃不正宗嗎?半月形,蜘蛛肚,一口吃完,不流湯汁?!?p> 正宗好吃的粵式蝦餃,講究三分蝦肉七分豬肉,以少許竹筍吊鮮味,好吃,分量卻小。一口一個足矣。排骨阿叔說:“四眼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當(dāng)年做什么出身的。這兒用的蝦用的明蝦,不是河蝦,蝦味上不就差了點(diǎn)兒了?”
隨手打開了手機(jī)備忘錄,麥希明飛快地劃拉著要點(diǎn)筆記,說:“這蝦餃用的蝦,難道還有講究?”
四眼阿伯一指那阿叔,笑道:“吶——這你得問他了,他疍家的。河底清道夫都沒他懂水產(chǎn)的脾性和味道!”
有人聽自己說話,阿叔越發(fā)抖擻精神,給自己斟了一杯湯色碧青,一看就是自己私家?guī)淼暮镁G茶,呷了一口,說:“疍家人苦命啊,人隨船流轉(zhuǎn),船順風(fēng)漂泊。生老病死,喜喪嫁娶,全都在那三丈長的漁船上。真的就是‘命隨流水風(fēng)漂泊,身世飄零雨打萍’。在以前,連上岸都不行。像我爺爺那會兒,打了幾條大桂花魚,嫌碼頭魚欄收魚的販子價錢壓太低,偷偷跑到菜市場口想要賣個高點(diǎn)兒的價錢。誰知道那木盆才往地上一放,大頭綠衣就來了,拿起哭喪棒一頓趕,魚被搶了,還虧了個大木盆,我爺爺挨了打受了氣,回到船上就一病不起……到我小時候,他老人家還只能做點(diǎn)兒織魚網(wǎng)的輕活兒,逢人就說這段故事,聽到我耳朵起繭子!哪兒還敢想今時今日,我們個個都上了岸,可以和你們陸地人一起同桌喝茶!”
一邊說,一邊眼睛直直地看著遠(yuǎn)方,很是感慨。
四眼阿伯說:“得了得了,又開始了,說重點(diǎn)啊。人家靚仔靚女聽得好認(rèn)真,拿著手機(jī)做筆記呢。我說,你們是不是大學(xué)生出來做功課?。课覍O女也在讀大學(xué)……”
眼見阿叔阿伯說話就跟腳踩西瓜皮似的,越滑越遠(yuǎn),林小麥勾著回正題:“叔叔,你說的河蝦,是河里撈起來那種大小不一的野生蝦子嗎?那種東西,以前到處都是,如今卻很難見到了,一斤要好幾十呢。用來做蝦餃,會不會浪費(fèi)了點(diǎn)???”
阿叔說:“就是嘛,以前這邊河網(wǎng)地帶,一網(wǎng)下去全是河蝦。這些河蝦中,不要抱籽的,不要直尾的,不要太小的,單單只要那長一寸許,槍尖鰲有力,見到人就張牙舞爪兇巴巴的。把這些河蝦剝殼取肉,才做成你們?nèi)缃褚姷降陌朐滦沃┲攵鞘薜奈r餃。河蝦的肉爽口彈牙,只只完整,又豈是這些切成一粒一粒的明蝦肉可以媲美的?!?p> 阿叔口才了得,說得活靈活現(xiàn),阿伯聽得饞了,忍不住夾起一個蝦餃塞進(jìn)嘴巴里吃掉:“好是當(dāng)然好,沒轍嘛。畢竟本錢擺在那兒的,一斤好幾十塊錢,還不算人工費(fèi)用,而且每年還有倆月休漁期是不許捕撈的。我說,有得吃就吃,別挑挑揀揀的了?!?p> 說話間,哐當(dāng)哐當(dāng)又一輛小推車來了,三層的小推車?yán)?,裝著一個個十來厘米直徑的白色瓷碟,上面放著炸貨點(diǎn)心。
林小麥眼睛一亮:“蛋散、蛋撻和咸水角,各要一份?!?p> 推車大嫂答應(yīng)著,邊麻利地戳戳子,邊讓林小麥探身過來取點(diǎn)心。林小麥取了蛋散和咸水角之后,把手伸向那僅剩下一碟的蛋撻,誰知道對面也伸過來一只戴著翡翠玉鐲子的,枯樹般的手,和林小麥同時搭在那裝著蛋撻的甜白瓷小碟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