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潮濕朦朧的世界，圓月被層層烏云掩蓋，透不出一絲光亮，寒風侵襲，圣潔的黎明大教堂像往常一樣佇立在黑暗里，偶爾，還能聽見黎明圣歌的吟唱。
教堂內(nèi)燈火通明，與外界的黑暗形成照明的對比，燈罩內(nèi)看不見火光，卻依舊明亮，這是貴族們才能用得上的能源燈，輸送能源的鋼鐵順著建筑的脈絡編織成網(wǎng)，像是人體的血管，支撐著教堂的運作。
穿著銀白色盔甲的騎士站立著，狹窄昏暗的懺悔室內(nèi)，戴著白袍兜帽的主教坐在席位之上，低下頭，靜靜地跪在自己面前懺悔的男人。
這樣的人有很多。
自己做錯了事，便來教堂祈求神明的原諒。
可神明從來都沒怪罪過他們，而他們，也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
“神父，黎明終會來臨的，對嗎？”
沉默許久后，聽起來慈祥溫和的聲音從白袍之下傳來：
“當然，只要你誠心悔過，愿黎明女神艾羅娜永遠保佑你?！?p> “真的嗎？神父?！?p> “真的，請告訴我，懺悔者，你做錯了什么？”
男人聽見神父的話，欣喜地抬起頭來，兜帽的陰影蓋住了神父的臉龐，看不清神父現(xiàn)在的表情。
“我出生在一個小鎮(zhèn)里……”
男人開始敘述他的故事，一個平靜到無聊的故事。
“小鎮(zhèn)的位置很偏僻，交通也并不發(fā)達，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小鎮(zhèn)是封閉的，很少與外界往來。
但鎮(zhèn)子上的每個人都是神明的信徒，他們信仰著黎明女神艾羅娜，樂觀向上，帶著希望而活。
這樣的生活是快樂的，小鎮(zhèn)里很少能看見不快樂的人，大家互相熟識，有困難就互相幫助，我隔壁鄰居家的老太太，就喜歡每天在院子里曬著太陽，然后靠在椅子上給孩子們講故事，講她年輕時在教堂當修女的時光……”
男人絮絮叨叨地說著，神父聽見這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微微皺了皺眉，但并沒有多說什么。
“神父，那個時候啊，我是真的幸福，每天回家都有熱騰騰的飯菜，還有一個愛我的妻子，我擁有著那么美滿的家庭。
對了，我是不是忘記跟你說了，我有一個孩子，才剛成年，長得可好看了，在學校很受歡迎的，我們那小鎮(zhèn)上的女孩子都喜歡跟他玩。
還被我撞到，他陪女孩子逛街，回去后，我就偷偷在他褲子口袋里塞了一些錢，結果還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這是老爸偷偷支持你的！
我是這么跟兒子說的，然后他就笑，說我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說到這里，不合時宜的鐘聲打斷了懺悔者的敘述，神父突然想起，秘密聚會就快要開始，還需要他上臺演講。
看來，得快些了。
神父對著男人點了點頭，催促道：
“然后呢？發(fā)生了什么？”
“發(fā)生了什么……”
男人重復了一遍神父的話，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目光變得呆滯，說話的語速也慢了下來。
“是啊，你有什么要向黎明女神懺悔的嗎？”
神父適宜地提醒了一下。
男人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像是戴上面具一般，恢復了原來平靜的表情，繼續(xù)絮絮叨叨地說道：
“我還很愛我的妻子，她人不記事，總是忘記幫我拿好第二天的襯衫，也總忘記我喜歡吃咸一些的食物，要在我的碗里多放一些鹽，但是她真的很好，是一個好妻子，也是一個好母親……”
“請向黎明女神說出你的懺悔?！?p> 神父忍不住打斷了他。
“懺悔……啊，懺悔，是啊，我要向黎明女神懺悔，我在失去一切后，無法克制的憤怒，還有違背教義做出的暴行?！?p> 直到這時，男人的語氣不再平靜，而是帶著些許的顫抖，他低著頭，肩膀微微抽動著，像是恐懼，像是哭泣。
“我的記憶越來越差了，神父，我記不清楚時間，只記得那是一個黃昏，橙黃色的光芒籠罩著大地時，那件事就發(fā)生了。”
“什么事？”
似乎進入重點了，神父被勾起一絲好奇心。
“那一天，我的兒子在放學后沒回到家，我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都黑了，他還沒有回來，我的妻子很害怕，躲在我的懷里瑟瑟發(fā)抖，我們聯(lián)系了學校的老師，老師告訴我，我孩子早就放學回家了?！?p> 說到這里，男人頓了頓，停止了顫抖，繼續(xù)說道。
“我跟妻子商量后，就決定出門去找，天很黑，為了她的安全，我就讓她在家里等我回來，然后，這就成了我這輩子最后悔的決定?！?p> “你的妻子？”
神父試探著問道。
“是的，出事了，在我離開以后，一群暴徒闖進了我的家，踹開了上鎖的房門，然后，帶走了我的妻子，而那一晚，我沒找到我的孩子，知道嗎？神父，我失去了一切，我失去了一切！”
男人越說越激動，他抬起頭，眼睛都充滿了通紅的血絲。
神父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他不是來找自己懺悔的，而是，在發(fā)泄自己的怒火。
“我跟你說，神父，我順著線索往下查，躲過了數(shù)次生死危機，我都沒有放棄！我一直查，一直查啊，直到……”
男人停頓了一下，懺悔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遠處傳來特快列車的長鳴，銀白色的長蛇順著軌道緩緩駛來。
是客人們到了。
神父算著時間，懺悔也是時候結束了，為了保持自己的莊嚴，他整了整被坐亂的衣袍，緩緩站起身來。
“今天的懺悔就先到這里?！?p> “神父，你要去哪兒？”
“迎接客人，明天同一時間，我會在這里等你。”
“好啊?！?p> 男人跟著神父的動作緩緩起身，露出釋然而又輕松的笑容。
“神父，你聽說過安娜·洛佩斯嗎？”
“誰？”
神父沒什么印象。
“安娜·洛佩斯，我妻子的名字，一個開朗又倔強的女人?！?p> 不知道是哪個詞語喚起了神父的回憶，他站在原地思索著，好像是有些印象。
安娜·洛佩斯。
是那個……不肯服從實驗，還試圖逃跑的女人……
想起來了！
神父睜大雙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他看向男人得眼神變了，變得驚恐。
“看來，您想起來了，神父?！?p> 神父張開嘴，可叫喊還沒從喉嚨里發(fā)出，整個世界便被黑暗籠罩，黑暗，從不肯放過任何一人。
誰也不知道懺悔室里發(fā)生了什么，門外守衛(wèi)的白騎士聽見動靜，剛打開門，便看見圣潔的神父站在門后，白色兜帽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一切。
“把尸體處理一下?！?p> 只留下一句淡淡平靜的話語，在白騎士應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懺悔室內(nèi)，男人面朝下地趴在地上，白騎士將人翻過來，已是面目全非，沒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