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里每個說得上幸運的人,共同之處就是都會有自己的一片棲止地,疲憊時,開心時,那片歸處永遠為自己留著燈。蕭燦看著眼前的一切,這是他擁有的全部了,也是他唯一的歸處,這處只為她而建的庭瀾,他們共同的家,還要眼前那個無憂慮哀愁,放肆嬉鬧的小姑娘,他的阿羽。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蕭燦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要在這個小姑娘身上栽倒一輩子了。那時候的他和她也是這樣,隔了一整片花的海洋,小姑娘為了安慰傷心哭泣的他,在花海里翩然起舞,大地是她的舞臺,四野的風(fēng)聲是為她伴奏的樂章,所有的陽光匯聚在她的身上,試圖去觸摸她光線里,連細小的塵埃仿佛都在旋轉(zhuǎn)跳躍。
“阿羽,小心些,別摔了。”“我知道啦。”看著赤著腳在花園里打著澆花的名義玩水玩得不亦樂乎以至于無暇去回應(yīng)他的小姑娘,蕭燦無奈的搖搖頭,斂眉之間嘴角掛著的寵溺的笑藏都藏不住。小姑娘的身體剛大好就開始耐不住性子了,這片花海是她最歡暢的樂園,蕭燦就這樣看著她在庭瀾里逐漸的稱霸一方,自己倒樂的熱鬧。麥承可慘了,本來跟著大哥在外面呼風(fēng)喚雨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xiàn)在卻只能陪著大哥家的小姑娘每天窩在庭瀾里不是種花就是玩水,小姑娘鬼點子多,每次把他欺負的說不出話來,偏在大哥眼皮子底下,既打不得也罵不得。麥承覺得自己一輩子也不會有比在這位小祖宗面前時更憋屈的時候了。
“麥麥,快收腳,你別踩到我的花了?!毙」媚飫傇谕懶褋淼臅r候,對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陌生,甚至陌生的害怕,她不認(rèn)識任何人,也不再有任何的記憶,甚至于自己走幾步路的力氣都少得可憐,她每天只能呆呆的望著落地窗外的那一片還不算茂盛的花海,看枝芽花徑高低錯落的花海中一個逆著一身的光,溫柔的為他們澆水培土。
那個好看的少年是那時候她的眼中唯一的風(fēng)景。她們很少去認(rèn)真的說些什么,因為在最初的時候,她渾渾噩噩著的時候比清醒的時間多得多。所以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說,她在聽,但她就是覺得自己在小小的世界里被填滿了一樣,無比滿足。那個男孩兒,會在她無聊時為她讀書彈鋼琴,在她吃藥怕苦時給她帶一塊好吃的水果糖,在她怕打針時,也總會有他溫暖柔軟的手去捂住她的眼睛,當(dāng)天氣很好的時候就抱她到花海的秋千搖籃上曬太陽,一整個世界的光灑在身上,彼時那就是她能感受到的全部。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這花海里的花兒一樣,就這樣被他精心的養(yǎng)護著。直到現(xiàn)在,自己被那個所有事情都依著她的男孩寵的這樣任性張揚。
“好?!丙湷邪岩衾睦祥L,面上帶著妥協(xié)的笑,心里卻把蕭燦鄙視了幾十遍,好個重色輕友的家伙,有了小女朋友陪著了,就忘了陪著你風(fēng)風(fēng)風(fēng)雨雨,摸爬滾打的兄弟了,他現(xiàn)在真是保鏢兼職保姆了,既要給蕭燦在外面辦事偶爾拼個命,現(xiàn)在還要在家陪著他的小姑娘哄小孩兒似的,現(xiàn)在倒好,在外面還是威風(fēng)凜凜讓人談之色變的承哥呢,在家里卻被小姑娘叫個麥麥這么個,一言難盡的名字。自從半年前南羽的身體開始好轉(zhuǎn)恢復(fù),這個本來威嚴(yán)肅穆的庭瀾真是,開始了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的生活,當(dāng)然,在蕭燦眼里這是歡聲笑語,幸福美滿的小日子。
“??!我的小姑奶奶,你是故意的吧?”麥承愣愣地看著自己滿身泥濘滑倒在地的自己,還有面前那個早已經(jīng)笑地前倒后仰的小祖宗,蕭燦,你沒看到嗎,不管管嗎?
蕭燦好笑的看著南羽惡作劇得逞的模樣,小姑娘剛醒過來時對周圍又陌生又恐懼,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雖然給她種了滿院子的花給她解悶,但小姑娘玩性大,又喜歡捉弄人,在整個庭瀾里她也就只能欺負欺負麥承了。
“好了阿羽,一會兒著涼了,查德醫(yī)生可是等你好久了?!蹦嫌痣m然醒來了,但身體狀況并不理想,這么涼的水時間長了她可受不住,蕭燦看著南羽不情不愿地一步步挪著,也不管地上的麥承了,幾步走了過去把這不讓人省心的小姑娘橫抱在了懷里,忽然的失重讓南羽驚呼出了聲,難以抗衡的力量讓她又羞又惱,“聽話,先把濕衣服換下來,讓客人等著可是不禮貌的?!薄昂冒伞!毙」媚镂陌杨^埋在男人的肩膀上,軟糯的聲音像是打濕了的面粉,黏稠的不像話。
“查德醫(yī)生,阿羽的身體情況怎么樣?”蕭燦覺得,每次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的談判磋商,也不如他每次等待查德向他匯報南羽的恢復(fù)情況更令他覺得磨人和緊張。
“蕭先生你放心,南小姐的身體已經(jīng)在慢慢好轉(zhuǎn)了,現(xiàn)在看來我們的方法還是很理想的,只是要注意用藥和按時檢查和打針。”說著,就把藥箱里的針管拿了出來,細細的針頭一點點地吸著玻璃小瓶里的混懸液,窩在沙發(fā)上抱著靠枕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的南羽此時覺得查德醫(yī)生此時的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猙獰。
“啊等一下等一下?!笨粗D(zhuǎn)身就要抓住她的胳膊注射的查德,南羽慌忙手腳并用的往蕭燦身上躲,“不是說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了嗎,可不可以不打針了?”南羽抓著蕭燦的衣袖輕輕地晃著,帶著撒嬌的語氣,就像她總是能輕易抓住蕭燦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如往常她說藥苦時加上這個動作總能多要幾塊糖一樣。
南羽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對打針很是抵觸,她甚至是看到針管都有一種想趕緊逃開的沖動,記憶中有一片難以填補的空白,像是一段戛然而止的樂章,但對南羽來說,這段樂章是否精彩并不重要,因為現(xiàn)在的樂曲就足夠吸引她了。
一雙溫暖的手掌輕輕地覆蓋住了她的眼睛,仿佛在為她抵擋住一切的傷害,給予南羽溫暖和勇氣,并不暗,反而很安心。
“阿羽聽話,馬上就好了。”蕭燦有些心疼地看著南羽,但更多的是愧疚,在她最無助痛苦的時候,他卻是那么的無能為力,即使現(xiàn)在南羽已經(jīng)不記得從前發(fā)生過的一切,好的,壞的,幸福的,可怕的,但她身體里的本能的反應(yīng)和抗拒都在向蕭燦一遍遍地證明著她遭受過得一切有多么的痛苦。
“查德醫(yī)生,真的沒辦法了嗎?”院子里緩緩吹過來的風(fēng)裹挾著花香,像極了南羽身上的味道,清新凌冽,總是給蕭燦心曠神怡的感覺。但現(xiàn)在,他的心卻像是在寒冰里掙扎,冰冷地下墜著,找不到希望的火把。
“蕭先生,從三年前我開始為南羽小姐醫(yī)治時就告訴過您,那些藥物和記憶不管是對南羽小姐的精神還是身體上的傷害都是不可逆的,就像我即使可以把南羽小姐的記憶隨著她身體里的一部分藥物洗去一樣,她身體依舊很脆弱不是嗎,我能夠做的就是盡量去修復(fù)她的身體,延緩致幻劑藥物殘留對她身體的傷害,至于其他的,就要靠你去維持了,不要讓她看到一些會刺激到她的記憶的場景,你明白的,她的記憶結(jié)構(gòu)并不穩(wěn)定,我之所以能夠成功,也是因為她自己潛意識里對那些記憶的放棄?!?p> “徹底根治的解藥呢,還是研制不出來嗎?!笔挔N自然清楚查德醫(yī)生的意思,如果可以,他寧愿自己從來沒有在那時候從她身邊離開,那是他做過的最后悔的事情。
“抱歉,到目前為止,我還是無能為力,而且就算是延緩的注射針劑,也只能靠你從蕭會長那里去拿。目前為止,我對藥品配方還是不能完全掌握,我想,你也不會愿意拿南羽小姐去冒險的?!?p> “好了,我知道了,辛苦了,你先回去吧?!笔挔N疲憊的用手指捏緊了眉心,查德說得對,他不會拿阿羽的生命去冒險,他差點就失去她了,這樣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臥室里只有一盞橘色夜燈在亮著,暖色的燈光映在南羽藥物作用下睡得沉沉的小臉上,柔和的像是月亮派下來的天使精靈,即使在黑暗里也熠熠生輝。大大的玻璃落地窗外是隨著夜風(fēng)飄舞搖曳著的庭瀾花海,他為她播種,她親手養(yǎng)大,讓整個庭瀾都因為她的悉心照料而變得更加的溫暖美麗。
蕭燦半跪在床邊,看著南羽睡著的樣子,沒有比這時候更加令他感覺到安心的了,她就是他的全部熱切和渴望。月亮照了進來,把蕭燦的影子拉得很長,長的有些讓人覺得難以企及,以至于顯得那樣的形單影只,蕭燦想,好像再來一次,他還是沒有更好地選擇。
就像他不得不選擇讓查德醫(yī)生幫忙抹去南羽的記憶一樣,一方面是因為如果有這些記憶的存在,南羽不會獲得真正的快樂,那又何談未來呢,這些記憶對她來說美好的片段實在是少的可憐,反正以后,不會再有人認(rèn)識她,再向她問及那段清白難辨的過往,而在警察那里,她已經(jīng)死了。
再者就是,南羽知道自己以后或許只能靠藥物來控制自己身體里的致幻劑的作用,除非她選擇向譚驚川妥協(xié),否則就永遠會受制于譚驚川。蕭燦太知道南羽的性格,楚渺然和南霆用死亡為她換取的自由和安定,如果最終她還是得不到,她同樣會選擇用生命做代價,而最后的結(jié)果也是這樣,蕭燦從不敢再去回憶自己不顧一切把南羽帶回來的那段記憶,她是那樣的決絕不留一絲余地,他不敢去想自己如果再去晚一步,得到的會不會就是她在雪地里獨自死去的身體。
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就是蕭燦知道南羽已經(jīng)知道他在騙她,他從沒有按照她的意愿去做一個干干凈凈的人,他自己滿身的黑暗和罪惡,連他自己都時常覺得骯臟不堪,又怎么敢去再向她奢求太多,何況是她的愛。蕭燦想,當(dāng)她知道真相時,他或許就已經(jīng)不是她心中喜歡的那個干凈琳瑯的少年模樣了吧。對她,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可以做到這樣地卑劣。
收回飄散的思緒,蕭燦輕輕地替南羽掖了掖被角,轉(zhuǎn)身把桌上扔的一片雜亂的藥盒小心翼翼的地收整起來,小姑娘一定是又發(fā)脾氣了。蕭燦小心翼翼地規(guī)整著,把每次要吃的藥配好放在小藥盒里,再放上一顆水果糖,這么多的藥片,放在嘴里該是苦成什么樣啊。
晨光熹微,一陣花香吹過,南羽伸了伸懶腰,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睜眼就能看到窗外的一片花的海洋,白的紫的,紅的藍的,每一種花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悉心培育的。
一直后來南羽閑來無事翻到植物科普類的書她才知道,原來這些花來到庭瀾院子里都是經(jīng)過阿燦層層選拔的。凈化空氣的梔子花,清熱解毒的金銀花,清熱解暑,潤肺潤喉的雞蛋花,清心安神的百合,治療風(fēng)寒咳嗽的旋復(fù),向日葵,洋甘菊,玫瑰,鈴蘭,風(fēng)信子,滿天星......每一種花都是一片靜默無聲的愛意。南羽一度覺得蕭燦一定是翻遍了半本的《本草綱目》了,能來庭瀾安家的,絕對是在整個植物界都能排上號的,正想著,南羽不禁莞爾一笑,自己到底是有多閑啊,要不是蕭燦特意找了幾個工匠來定時養(yǎng)護,那這些花恐怕就不是給自己解悶的了。正準(zhǔn)備下床,就看到桌子上透明的藥片便攜盒里裝滿了配好的藥,每個小格子還都被放上了一塊水果糖。總是會有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愛著你,你不知曉,他不說,只有月亮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