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影子
夜?jié)u漸深了，蘇塵枯坐床榻，直覺萬事煩擾，卻無一事能理出頭緒。
他索性將這些都拋諸腦后，開口輕輕呼喚了一聲：“犬神。”
話音落地的剎那，便有腥甜的血腥味從左臂散發(fā)，縈繞于蘇塵鼻間，窗欞投射而來的月光映照著他扭曲的影子。
地上隨后浮現(xiàn)一汪血泊。
犬神從那血泊里爬出，前爪扒到蘇塵膝蓋上，伸出滿是鮮血的大舌頭就要涂他個滿臉都是。
“別鬧，且坐好了！”
只有面對犬神時，蘇塵才能放下心中煩擾。
他樂呵呵地笑著，推開犬神一個勁貼向自己的大腦袋，令其乖乖在地上坐好。
與犬神接觸漸多，再加上萬佛殿內(nèi)的所見所聞，蘇塵漸漸開始覺得，自己體內(nèi)這些邪異并不見得就都是恐怖邪毒的。
神神詭詭，神做惡事，詭能助人，那么對待它們的方式未必不能顛倒過來。
更何況，這世間的神，說不定就是更高層次的詭呢？
內(nèi)心轉(zhuǎn)動著念頭，蘇塵看向犬神。
這次開悟真種，他自身收益不多，反而寄藏在他體內(nèi)的犬神這般邪異頗多受益。
如今犬神哪怕蹲坐在地，亦是高過了坐在高腳床上的蘇塵頭頂，能垂頭俯視蘇塵。
它身上那些紫青色的紋絡(luò)越來越細密，越來越亮，流轉(zhuǎn)著神秘的意韻。
犬神如今若是全力施展‘血風’、‘駕風’之能，會是何等光景？
它今時搏殺虛云寄生虛空的那種蟒魔，想必只是等閑，再不會像當初那般被打得魂形粉碎，躲回自己體內(nèi)了吧？
蘇塵心里躍躍欲試。
猶豫片刻，他向犬神說道：“我預(yù)備過幾日下山一趟，協(xié)助師兄去處理一些‘不同尋?！氖虑?，可能涉及邪詭一類。
你覺得，我該不該下山去看看？
我這副軀殼老邁垂危，經(jīng)不起顛簸，但若不多抓緊機會經(jīng)歷些事情，半月后的金剛試，我怕自己渡不過去。
是以，假若下山的話，諸多事宜只怕都需你來多出力。”
他開悟真種，在真種里點化出了犬神真形。
與犬神也就是性命相連、休戚與共的關(guān)系。
對方徹底和他綁定，卻是脫離不得。
因此蘇塵也能同犬神說些心底的想法了，也不擔心對方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犬神來歷神秘，與三妄院那三位主尊都可能有所牽扯。
它縱然不會說人語，但本身經(jīng)歷足夠，想必能給自己一些不錯建議。
“嗚嗚嗚……汪！汪！”
犬神果然給出了建議，口吐出一串‘狗語’。
而它的心念流轉(zhuǎn)，真實心意已被蘇塵盡數(shù)窺知。
“好。
既然你也覺得這次機會不可多得，那我明天就和師父說定這件事。
到時候，若遇到危險，便要看你的本事了?！碧K塵聽懂了犬神的狗語，略作計較，就一言定下此事。
他本就不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如今也是因為受困于這具老邁身軀，許多事情不得不再三思量，舉棋不定。
犬神豎著耳朵聽過蘇塵所言，又張嘴嗚叫了幾聲。
卻是在說蘇塵如今亦不是全無自保之力，他開悟真種領(lǐng)受的神通就很不同凡響。
“莫要說笑。”蘇塵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左手臂具足的神通，未來成就或許不可限量，但如今看來，也只有化實為虛一項能力而已，如何能保全自身？
“嗚嗚嗚，嗷嗚嗷嗚……”
犬神見蘇塵并不能徹底明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
轉(zhuǎn)而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覺得此地生靈血氣太少，預(yù)備自己去找個地方來吸納生靈血氣？”蘇塵明白了犬神‘話中之意’，微微皺眉道，“心佛寺不是尋常地界，此間涉及隱秘頗多。
若是你滿處亂竄，撞見什么兇惡強人，縱然你靈真寄居我身，真魂不滅，可魂形總會大受損傷，總歸不是好事……”
“嗚嗚嗚嗚——”犬神有些急切地抬腿扒住蘇塵膝蓋，狗嘴里叫個不停。
“縱然你靈覺敏銳，能分辨諸多氣息也不行?！?p> 蘇塵還是搖頭。
他細細思量片刻，忽而抬目，向垂頭喪氣地犬神道：“我倒是有一個折中之法?！?p> “嗷？”
犬神眼里又開始閃爍亮光。
“我聽本覺師父說，續(xù)明院的山下有一座豬場。
每日凌晨時，雜役僧人便要殺一批豬，送往各院。
想來這些家豬面臨屠刀，掙扎、情緒震蕩都是必然，想來會提供不少生靈血氣。
你以后不妨每日凌晨就去山下豬場蹲守，吸納生靈血氣如何？”蘇塵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哈！哈！”
犬神眼睛大亮，張嘴吐著舌頭，連連點頭。
對蘇塵的安排甚是滿意。
“那就這么說定了。”
蘇塵笑道：“你須努力吸納生靈血氣才行，你吸納的生靈血氣少了，供給我修行的氣息便也跟著少。
這樣便不知道何時才能進行第一次引氣燒身了?！?p> “嗚嗚嗚！”犬神嘯叫著，話中之意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
深夜，蘇塵和衣而眠。
天氣漸熱，他敞開了里衣。
已經(jīng)蔓延整個后背的紫色細鱗，逐漸攀爬過他的右肩，纏繞整條右臂，鋪滿他的整個胸膛。
除卻左臂有黑水牛踏水火紋身抵御以外，他周身包括面部都盡被這層鱗甲包裹。
一縷縷曾被蘇塵嗅到過的‘帶著泥土味道’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潮涌而來，匯集入他滿身的鱗片，經(jīng)由鱗片聚集入他的脊柱。
他的脊柱上，有些骨刺不斷伸長，不斷分叉，形成五趾的骨爪。
六條骨爪分布于脊柱雙側(cè)，浮凸在鱗甲之下。
隨著蘇塵側(cè)身，他的尾椎骨亦開始延伸，刺破皮肉，卻未在皮膚上留下絲毫傷口，沿著寬松的褲腿蜿蜒而出，在床幃間微微搖動。
這條尾椎骨的末端，有金魚似的骨質(zhì)尾鰭。
傳聞中，龍者，角似鹿，頭似牛，嘴似驢，眼似兔，項似蛇……其尾若金魚尾。
細密紫鱗覆蓋蘇塵大半身軀接近二三個時辰，方緩緩?fù)嘶睾蟊场?p> 一個個‘影子’就趁著這個時候出離了蘇塵的身體，在他的臥室內(nèi)、院落里‘走動’。
‘它們’有的寄居于院中的槐樹上，使槐樹枝椏迅速生長，每一根延伸出去的枝椏，都好似龍的指爪；
有的則縮進了蘇塵安置在墻角的鵝蛋里，鵝蛋殼上漸漸生出一些未明的斑塊；
有的鉆入泥土；
有的潛入水缸。
如此‘撒歡’了好一陣子，黑影漸都歸回蘇塵體內(nèi)。
而被它們寄居過的那些東西，產(chǎn)生的變化卻已不可逆。
有一道黑影最后回來。
它頭頂黑漆漆的牛角，垂頭盯著床上的蘇塵看了好一陣子，最終化為一陣黑煙，融入蘇塵的右臂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