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日常

　　祭祀典禮的宏大和姜演登基時不相上下。

　　祭祀，主要就是向神靈奉獻食物，當(dāng)然不止是食物，以求神靈保佑。

　　姜演身著玄黑龍袍，龍袍拖尾大概三尺長，上面的金龍腳踏祥云，騰云駕霧，左右兩肩各有一根金色垂絳，垂絳尾端分別墜著太陽和月亮形狀的圖騰，象征日月同輝。

　　在眾大臣的仰望下，姜演一步步走上祭臺，手持三柱清香，耳邊縈繞著大祭祀的祝詞。

　　接著燔燒黍稷并用豬肉供神享食，鑿地為穴當(dāng)作水壺而用手捧水獻神，敲擊土鼓作樂，人們認(rèn)為就能夠把他們的祈愿與敬意傳達給鬼神。

　　姜演手中捧著清水，緩緩放入祭臺上的瓷碗。

　　待云蔓拿來手帕為她擦干凈雙手后，手持鼓槌，一下又一下?lián)粼谕凉纳稀?p>　　咚！咚！咚！

　　一聲接著一聲有節(jié)奏的鼓聲徹響在廣闊寂靜的場地……

　　等祭祀結(jié)束，所有人浩浩蕩蕩回宮后已經(jīng)是隅中（臨近中午十二點）。

　　自從登基后，姜演經(jīng)常被餓的前胸貼后背，忙的她根本沒時間吃飯。

　　養(yǎng)心殿的人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豐盛的午膳，姜演回宮后洗漱干凈一身清爽坐在桌前大快朵頤。

　　姜演一大早空著肚子，御膳房怕女帝吃的油膩腸胃受不了，特意做了一桌清淡又可口的午膳。

　　吃飽了連帶著姜演的心情都好了，下午沒什么事，午歇后去慈寧宮。

　　慈寧宮外的太監(jiān)遠遠見到姜演立馬利索的去通報。

　　等姜演到殿外的時候太后身邊的王嬤嬤親自出來迎接。

　　眼看著王嬤嬤就要行禮，姜演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扶住。

　　“朕說過，嬤嬤不必行禮?！苯菽粯拥挠袷址鲋鯆邒邼M是皺紋的手。

　　王嬤嬤慈愛看向身側(cè)清貴威嚴(yán)的少女：“老奴知道陛下是體諒老奴年老，但您是天子，理應(yīng)接受萬民跪拜?！?p>　　姜演自幼和王嬤嬤關(guān)系親厚，知道她的性格，索性換了話題。

　　“再過不久父皇和母后便要去行宮，以后怕是不會回來幾次了。嬤嬤也該頤養(yǎng)天年，逗弄兒孫了。”

　　王嬤嬤終身未嫁，收養(yǎng)了一兒一女，兒女皆已成婚，兒子娶了個賢惠的妻子，女兒也嫁了一戶好人家，兩人都已經(jīng)生兒育女，姜演特意派人查過，這兩人也倒是孝順，沒做出什么白眼狼的事。

　　王嬤嬤帶大了王皇后又照看過如今的女帝，在京城不管是什么人都會尊稱她一聲嬤嬤。

　　“不瞞陛下，老奴雖然不舍得離開，但也知道這副身子沒福氣再伺候陛下和太后娘娘了，老奴已經(jīng)稟過太后娘娘了，待娘娘前往行宮老奴也就該回老家了?！?p>　　姜演點頭，說話間已經(jīng)進了殿，剛一進殿，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夾雜著龍涎香的味道。

　　滿宮里也就只有姜承贏和姜演兩人在用龍涎香，也就只有兩人有資格用。

　　殿內(nèi)姜承贏和王召兩人面對面盤膝坐著，棋盤上擺著象棋，兩人正在專心下棋。

　　“兒臣叩見父皇母后?！苯菪卸Y后自覺的找位置坐了下來，因為她知道這兩人一下棋就跟屏蔽五官了一樣。

　　果不其然，等兩人一局結(jié)束已經(jīng)過了好一會兒，姜演喝茶都要喝飽了。

　　“呦，皇帝來了？”王召好像剛看到她一樣，笑瞇瞇的關(guān)心姜演。

　　“天氣越來越冷了，晚上你自己一個人睡可要注意別著涼了。”

　　姜演眉心一跳，在她聽到“自己一個人睡”這幾個字的時候就覺得不妙。

　　姜演默默放下茶杯，做好了耳朵被折磨的準(zhǔn)備。

　　“皇帝已經(jīng)登基了，不可以任性妄為，哀家也不催你趕緊生孩子，最起碼你、你。”王召你了半天才想到合適的說法：“你后宮的男人不能放著當(dāng)擺設(shè)吧？”

　　姜演求助的視線落到姜承贏身上，誰知道后者根本不理她，姜演無奈：“母后，兒臣剛剛登基，每日忙于朝政，哪里有精力流連后宮兒女情長呢？”

　　王召知道姜演朝政確實很忙，但她也知道這是姜演的借口。

　　王召有些氣急敗壞：“這種事你沒精力躺著不動不就可以嗎？？”

　　等父女二人齊齊看向她的時候，王召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臉色騰的紅了起來。

　　姜承贏一臉驚奇的看著王召，眼里閃著莫名炙熱的情緒，他沒想到妻子居然還有這樣一面，要不是時候不對，他都想拉著她好好稀罕稀罕。

　　倒是姜演一臉麻木，對于她娘會冒出這種話已經(jīng)見怪不怪。

　　還是姜演先打破了尷尬的局面：“母后前幾日不是還派人說有什么事要要跟兒臣說嗎?！?p>　　王召干咳一聲，恢復(fù)高貴平靜的模樣：“不是別的，哀家和你父皇只是想問你，你已經(jīng)登基了，后宮不可無主，你打算什么時候大婚。”

　　“兒臣登基和祭祀的典禮都消耗了不少銀兩，若大婚必然又鋪張，兒臣打算過段日子再說?！?p>　　國庫雖然經(jīng)過幾十年的積攢已經(jīng)很豐盈，但也不能無止境的揮霍。

　　“那你想怎么安排夏三皇子？夏國使臣已經(jīng)待得夠久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啟程離開了?！边@是姜演來后姜承贏說的第一句話。

　　姜演思索一番：“兒臣打算先讓他住進鳳儀宮，暫理后宮，只等大婚典禮后便名正言順?！?p>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姜承贏道：“你心里有主意就好，朕和你母后后日就啟程去行宮，沒大事不要打擾我們?！?p>　　姜演被兩人趕走，她沒急著回養(yǎng)心殿，而是往御花園去。

　　女帝的儀仗浩浩蕩蕩，云蔓走在姜演身側(cè)扶著她。

　　御花園位于皇宮中軸線上，鳳儀宮后方。

　　園內(nèi)遍植古柏老槐，羅列奇石玉座、金麟銅像、盆花樁景。

　　嶙峋山石、石子畫為路，有彎彎曲曲盤成一圈奇特的樹木，也有供人休息的小巧涼亭，有奇形怪狀的各種山石假山。

　　如今已經(jīng)入冬，花園里的盆栽都換上了耐冷抗凍的植物，一路走到梅林，紅梅已經(jīng)抽芽，冒出了小尖。

　　姜演在宮里十多年，御花園的四季她都見過，冬天的御花園并不讓人覺得蕭條，反而處處透露盎然的生機。

　　深吸一口氣，冷氣進入鼻腔讓姜演頭腦異常清醒，政事上的煩心事在這一瞬間都煙消云散。

　　“喵～”不知道從哪突然發(fā)出一聲奶聲奶氣的貓叫。

　　姜演聞聲朝發(fā)出聲音的地方去，宮女太監(jiān)們立馬跟上。

　　幾盆半人高的花后藏著一個黑漆漆的小團子，姜演讓人搬開花盆，露出小團子的全貌。

　　這是一只純黑色還不到巴掌大的小奶貓，這么多人圍著小貓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四腳朝天，前爪還抱著一根已經(jīng)枯黃的草咬來咬去。

　　小貓雖然不害怕但也注意到了這么多人，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咕嚕嚕的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人類，它爬起來顫顫巍巍的朝最中間的人去。

　　姜演見小貓直奔她來，緩緩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放到地上。

　　小貓也不客氣，直接蹲坐到姜演手上，姜演順勢站起來把小貓抱在懷里。

　　這么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誰看了都心軟。

　　姜演輕笑，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小貓很快打起了呼嚕，還在姜演臂彎里轉(zhuǎn)了一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臥下。

　　“這御花園怎么會有一只貓？”姜演好似隨意一問。

　　云蔓臉色一凝。

　　宮里有專門飼養(yǎng)貓狗寵物的珍獸苑，但珍獸苑距離御花園可是隔著一座又一座宮殿的，一只這么小的貓不可能獨自跑來。

　　后宮目前就只有貴君一人，貴君也并沒有養(yǎng)貓，這貓恐怕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

　　云蔓想得到，姜演這么可能不知道。

　　一行人就這么站在原地，姜演低頭把玩著小貓肉乎乎的爪子。

　　沒讓姜演失望，很快就有一小太監(jiān)低著頭跑了過來，噗通一下跪在姜演腳下。

　　“奴才該死，讓這畜生跑了出來驚擾圣駕！奴才該死！”姜演看不到他的臉，只能從他略帶稚嫩的聲音判斷他年紀(jì)不大。

　　小太監(jiān)整個人都伏在鋪滿鵝卵石的路上，頭也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沒一會他頭下的鵝卵石就染上了血色。

　　姜演倒是沒想到有人膽子這么大居然敢算計到她頭上，又見小太監(jiān)對自己都下手這么狠倒是來了興趣。

　　“抬起頭來。”

　　女帝威嚴(yán)又冷漠的聲音終于響起，小太監(jiān)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女帝，女帝站在眾人中間，身著華服，懷抱一只黑貓。那張臉是他有史以來見到過最漂亮的，女帝逆光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神圣威嚴(yán)不可侵犯，而他匍匐在女帝腳下，一言一行不能有任何差錯。

　　如果今天沒有被女帝選中，那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條，他在拿命賭。

　　小太監(jiān)模樣很是清秀，唇紅齒白，乍一看倒像個小姑娘，現(xiàn)在他臉色慘白，額頭還在往下流血，偏偏那雙眼睛帶著絕望和破釜沉舟的氣勢。

　　姜演漫不經(jīng)心撫摸著懷里的貓，眼中帶著殺意：“你可知道，敢算計朕的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死了?！?p>　　原本小太監(jiān)心里還抱有一絲僥幸，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的這些小伎倆根本瞞不過女帝。

　　“奴才、奴才知道?！毙√O(jiān)聲音有些顫抖，努力裝作鎮(zhèn)定。

　　“說說吧，這么大費周章見朕的目的是什么?！?p>　　見小太監(jiān)要張嘴，姜演打斷他：“朕只給你一次機會?！?p>　　小太監(jiān)立馬安靜了下來，低著頭，半晌都沒說話。

　　姜演的耐心也告罄，看也不看地上的人，抱著懷里的貓轉(zhuǎn)身：“云蔓，你說這只貓叫平安怎么樣？”

　　“陛下是要養(yǎng)它？平安，平平安安，它有福氣跟在陛下身邊一定會平安的?！痹坡χ蛄吭诮輵牙锎笏男∝?。

　　姜演語氣不急不緩：“這小畜生不像人那樣貪婪什么都想要，它只知道吃喝玩睡，平安就好。”

　　姜演不做停留帶著眾人轉(zhuǎn)身離開，說話間已經(jīng)走出了一段路，走在最后的兩名太監(jiān)沒有跟上隊伍，而是去托還在跪著的小太監(jiān)。

　　他們也是從東宮就伺候陛下的，雖然不能近身伺候但也知道該怎么做。

　　偷窺帝蹤，冒犯陛下，已經(jīng)足夠要他的命。

　　陛下給他活命的機會可惜他沒抓住，現(xiàn)在自然不能留他。

　　他們會把他送到暴室，大概率他是不會再從里面出來了。

　　就在兩人即將碰到小太監(jiān)時，小太監(jiān)忽然抬頭，高喊：“陛下！奴才想跟在您身邊做您最忠心的一條狗！您讓奴才咬誰奴才就撲上去撕爛他的喉嚨！”

　　小太監(jiān)見女帝停下腳步，再接再厲嘶啞著聲音：“陛下！奴才知道您身邊從來不要太監(jiān)近身，但是只要您留下奴才讓奴才終生伺候您，您一定會對奴才滿意的！要是您不滿意隨時都可要處置奴才！求您留下奴才給您當(dāng)一條狗吧！”

　　誰都沒想到小太監(jiān)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皇宮里人命是最不值錢的，可再不值錢人人也都想努力活下去，奴才在主子面前再沒有尊嚴(yán)也沒有人會把自己當(dāng)作一條狗。

　　姜演微微側(cè)身看著雙眼通紅，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小太監(jiān)，眼神晦暗不明。

　　陽光太刺眼，小太監(jiān)努力睜大眼睛也看不清女帝的表情。

　　好像等了很久很久，小太監(jiān)才聽到女帝說：“收拾干凈再來見朕?！?p>　　聽到這句話，小太監(jiān)在舒了一口氣的同時整個人也不受控制癱軟。

　　他大口大口喘氣，好像要把肺從身體里吐出來，看著浩浩蕩蕩離開的儀仗再也撐不住躺在了地上。

　　小太監(jiān)看著頭頂?shù)奶?，忽然小聲嗚咽的哭了出來，沒一會兒又變成了哈哈大笑。

　　索性現(xiàn)在就只有他自己，不然怕是會被人當(dāng)成瘋子。

　　小太監(jiān)捂著眼睛又哭又笑，本來他的人生已經(jīng)沒什么希望了，被欺辱、被凌辱，被那些同樣沒根的老太監(jiān)玩弄，就因為他長得像姑娘......

　　可是他不甘心，他這么年輕，他不想就這么死了，到最后連一副像樣的棺材都沒有，被草席隨便卷著扔去亂墳。

　　想要出人頭地就要跟著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所以他拿了所有積蓄買通了御花園的守衛(wèi)太監(jiān)，每天都放他進來蹲守。

　　終于，他遇到了，在見到女帝之后，他也賭贏了。

　　至于那只貓，是珍獸苑打算扔掉的，那只小貓被其他貓咬傷，奄奄一息活不久。

　　但他沒忍心看著它死就撿了回來，也許這只貓真的有福氣，居然一天天的好轉(zhuǎn)，還不怕人，他到哪它就跟著去哪。

　　也是托這只貓的福，他才能有理由沖出來跪在女帝面前。

　　小太監(jiān)狠狠的揉了揉臉，踉蹌的爬了起來朝自己住的地方去。

　　太監(jiān)住的地方都是一間屋子五個人，現(xiàn)在屋子里有兩個人在。

　　他們看見小太監(jiān)這么狼狽的回來都上前關(guān)心：“小祥子，你這是怎么了？”

　　小太監(jiān)也就是小祥子對兩人勉強笑一下：“我沒事?！?p>　　小祥子打水去洗漱，洗漱干凈后就開始收拾包袱。

　　兩名小太監(jiān)一臉驚奇：“小祥子，你這是要去哪??？”

　　“我住在這里的日子，只有兩位哥哥沒有欺負我，我現(xiàn)在要去陛下身邊當(dāng)差了，以后有機會再報答兩位哥哥?！毙∠樽右膊豢此f完后兩人什么表情，背著包袱就離開了。

　　女帝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自然有另住的地方，不用再和一群人擠在太監(jiān)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