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這是我后半生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
阿莫里星際聯(lián)邦，首都星霍德雷，紅鳶尾人聚集地。
古板無趣的，仿佛無數(shù)方盒子堆積起來的低矮樓房的二十七層02號房間里，傳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格雷資訊聯(lián)合的王牌記者凱文，吃完飯后，跟女友瑪麗一起來到水池前。
瑪麗教他用一種柔軟的長方形發(fā)泡物質(zhì)，以及帶有潔凈功能的液體，在純凈水的幫助下，洗滌飯碗上的殘渣。
對凱文來說，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剛才吃飯用的餐具，居然不是新的。而是上次，乃至上上次，上上上次瑪麗吃完飯后，洗滌干凈的重復(fù)利用物。
夕陽照耀在凱文洗得并不十分干凈的餐盤上，殘留在潔白盤面上的泡沫被橙色的光輝點綴，變成了流動的黃金泡沫般華貴的樣子。
瑪麗輕聲呼喚道：“凱文少爺？”
凱文回過神來，笑道：“不是跟你說不要這樣叫我了嗎？”
“我喜歡這樣叫您......”瑪麗羞澀地低下頭，“這樣，這樣呼喚您，就好像自己能永遠待在您身邊，永遠照顧您?！?p> 凱文心中一蕩，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臉。
他把沒有洗干凈的餐盤重新放進水池里，顧左右而言他：“這，這種餐具要重復(fù)使用幾次？”
瑪麗詫異道：“呃，直到它壞了？”
“壞了？嗯——”
凱文疑惑地拿起用超輕自殺菌復(fù)合材料制作的盤子。
三十二年的人生中，他從未見過壞掉的盤子，哪怕他小時候調(diào)皮，吃飯的時候把盤子當飛盤扔出去，最壞的結(jié)果也僅僅是食物甩得到處都是，衣服和一些裝飾品要丟掉，整個屋子重新粉刷。
對了，記得母親覺得房間里還有食物的味道，覺得養(yǎng)孩子太麻煩了，就把我送到了撫育機構(gòu)。之后負責照顧我的，是有著母親外形的人造人。
那棟沾滿食物的老房子，記得是被拆掉了吧。
瑪麗見凱文又陷入沉思之中，便溫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來，剩下的交給我就可以了，你去休息休息吧。”
凱文點點頭，放下餐盤后手腕一轉(zhuǎn)，覆蓋全身的智能涂層，將手上的水珠震碎成水霧后，接著對手部皮膚進行七次消毒。
通過只能容納兩人并排行走的走廊，凱文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打開輔助終端，按照習(xí)慣去信息中心瀏覽最新的新聞。
【無效賬號】
紅色的警告字幕，像蓋在死人眼前的布一樣，告訴凱文他是阿莫里星際聯(lián)邦黑戶的事實。
“該死......”
凱文小聲咒罵著開始檢查輔助終端的所有功能，所有需要身份驗證的功能，或者說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功能都被禁用了。
自出生起就跟他共生的，是他除了五種感官外，感知世界的第六感官的生物電腦，失去了絕大部分作用。
就像雙眼的視野范圍、視距、光線感知能力只剩下百分之五，又仿佛舌頭麻痹到用吃下任何東西都像咀嚼泥土，亦或者鼻子被兩團蠟球塞住，幾乎嗅不到氣味。
世界的規(guī)模在這一瞬間，縮小到只剩下目光所及的這一小片。
全身的毛孔霎時張開，凱文有一種墜入無盡深淵的失重感，全身的血液、骨骼和皮肉在無限加速的自由落體中被扯碎。
身體因為恐懼開始小幅度抖動，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不怎么結(jié)實的沙發(fā)發(fā)出“嘎吱嘎吱”的怪響。
“凱文？凱文！”
發(fā)現(xiàn)凱文不對勁的瑪麗扔掉擦拭手上水漬的長方形布料，沖過來抱住像無助的愛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凱文，凱文？”
凱文蜷縮在瑪麗的懷抱中，碰觸到瑪麗柔軟而溫暖的身體時，顫抖才終于有所衰減。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氣息吹起瑪麗脖頸后的發(fā)絲，隨著凱文的呼吸節(jié)奏，瑪麗的目光也變得迷離起來。
“哦，我可憐的凱文少爺，您在害怕嗎？”
“沒——”凱文吞咽著唾液，“沒有?！?p> “呼呼——再抱緊一些，呼呼——那個，等一下，我脫掉——好了，嗯——”
瑪麗高昂著腦袋，下巴的線條幾乎與脖子的輪廓化為一條直線，她深情呼喚著愛人的名字。
“凱文，凱文——”
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從能夠動情地呼喚自己名字的人身上，感受到屬于人的溫度了？
凱文不再顫抖。
時間，永遠停滯吧。
咚咚咚——
精準如機械的敲門聲，突然融入到小小房子內(nèi)。
咚咚咚——
敲門聲的節(jié)奏和響度，精準地增加了百分之五十。
凱文痛苦地抿緊嘴唇，捂住瑪麗的耳朵，掩耳盜鈴般無視門外的不速之客。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的次數(shù)增加了一倍。
瑪麗雙眼迷離地小聲咕噥著：“可能是監(jiān)察員，親愛的，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p> 瑪麗不顧凱文的挽留，從沙發(fā)上爬起來，簡單地整理一下衣服和亂糟糟的頭發(fā)后，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門。
嗤——
自動門開啟的聲音響起后一秒鐘。
“你——你是誰？”
瑪麗驚訝的叫喊像電一樣打在凱文身上，凱文從沙發(fā)上彈起來，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向走廊。
他看到，一個穿著筆挺黑色衣服，用全息投影裝置擋住面孔的人站在門口。
這個神秘兮兮的人沖凱文點點頭，用滿懷歉意的口吻說道：“很抱歉打擾你們團聚，凱文先生。計劃有變，輪到你上場了?！?p> 女性的直覺讓瑪麗立刻意識到，剛剛獲得的小小幸福，即將消失。
“不——凱文，不要！”
凱文用墻壁撐住自己幾乎失去全部力氣的身子，為這一刻，他放棄了大好的前途，放棄了更多探索真相的機會，甚至放棄了自己生命。
可我已經(jīng)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東西，哪怕今后要永遠地生活在世界的縫隙中，哪怕以后只能吃口味有些咸的飯菜，哪怕世界只剩下觸手可及的一丁點......
凱文看向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瑪麗。
深吸一口氣，凱文挺直脊背：“瑪麗，抱歉，我是一名記者，這是我的生活方式。而且——”
瑪麗痛苦地捂住臉孔：“不，求你......不要去......”
凱文問那個擋住面孔的神秘人：“需要我準備些什么嗎？”
“都準備好了，很快就能結(jié)束。”
凱文點點頭，快步走過哭泣的瑪麗。
“我很快就會回來，瑪麗。這是我后半生，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