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樓天字號包廂。
馬滕早就料到程堂今晚會登門拜訪,一早就定好了表演節(jié)目。只是這時辰估算有誤,沒想到這家伙竟在戌時前來拜訪,真是稀奇古怪的很,要知道這可是常人入眠的時間段。
三人推門而入,馬滕起身行禮。
“二少爺,可讓馬某人好等??!”
伶兒瞧見這幕,心中十分得意,天下的商賈果然都是一副德行,見了權(quán)貴,乖得像狗,怪不得班主常說:為商者最為卑賤!
程堂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了一下,這心里跟明鏡似的,商人對你越是謙卑,越是下賤,那就能說明你是有利可被圖。
喬依依心中一怔,這還是那個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的運河水龍王嗎?
“哈哈哈,三位快快請坐!”
馬滕笑意盈盈,異常熱情。
見三人依次入座,馬滕雙手一拍,左右小門推開,兩行奴婢,一左一右,井然有序地上菜。
程堂本就打算先給馬滕個下馬威,正尋思沒借口可找,這不現(xiàn)成的借口又來了。
“既然我讓你好等了,想必這些佳肴也涼了吧!”程堂臉色平靜,未動碗筷,語氣平淡。
伶兒只嘗了片青菜,還有點兒燙嘴,聞言立馬放下了碗筷,應聲說道:“正如少爺所料,這菜有些涼了?!?p> 喬依依先嘗的是肉食,這肉入口即化,十分可口,滿眼都是些從未見過的菜肴。聽到程堂的話,便知曉這是試探,只得咽了咽口水,跟著放下碗筷。
馬滕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嘗了幾口菜肴,溫度并沒有問題,旋即放下筷子,嘴角揚起弧度。這小子倒還聰明,知道我不敢動他,就先整個下馬威。
“哈哈哈,你瞧我這記性,人不會涼,菜可會涼?!瘪R滕笑瞇瞇地盯著程堂,明面上笑顏以待,暗地里冷笑不已?!皝砣藢⑦@些全部倒了,重新上遍熱乎的來!”
喬依依望著滿目的佳肴,再次咽了咽口水,這么好的東西竟然全部倒掉?
“那個…馬老板,我能不能全部打包帶走?”喬依依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問出了這個丟人現(xiàn)眼的問題。
“只要程公子點頭,我這邊沒問題?!瘪R滕笑里藏刀,將這個包袱甩給了程堂。
程堂神色依舊沒有變化,正如馬滕所言,就只是點了點頭。喬依依雙眸閃動光芒,心想這下可以帶船長他們打打牙祭了,到時候可得好好炫耀一番,不過還是得要感謝這小少爺。
“既然如此,我們先賞舞吧!”馬滕瞇眼而笑,拍手示意上舞姬。
兩行舞姬與上菜的奴婢一樣都是從左右的小門進出,一共十名舞姬,姿色身材皆是上層。雖說動作算不上翩若驚鴻影,但既為舞姬,舞姿自是了得。
舞才跳到一半,程堂便搖頭嘆息:“舞是好舞,只可惜少了點什么。”
馬滕聞言,拍手喊停,心切問道:“不知程少爺覺得少了點什么呢?”
程堂指著十名舞姬的中央,緩緩開口道:“這中間少了個人?!?p> 馬滕又問:“少了何人?”
“少了她!”
程堂抬手指向伶兒。
伶兒指著自己,臉頰泛起潮紅,遲疑了半天,實在是想不通少爺這唱的是那一出。
程堂先給伶兒遞了個自信的眼神,隨后問道:“伶兒,你不是會唱戲嗎?”還不等伶兒來得及開口,程堂便又接著說道:“上去給馬老板唱上一曲兒?!?p> 那群舞姬們倒也懂事,主動讓出一塊空地,留給伶兒上臺唱戲。
伶兒歪頭疑惑地盯著程堂,遲遲不肯上臺,心想:少爺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若是覺得嬌羞,上臺唱兩三句助助興便可。”馬滕哈哈大笑,托著個大肚子,慫恿伶兒上臺唱曲。
在伶兒將要上臺之際,程堂展露出微笑,撫摸著她的秀發(fā),言語盡顯溫柔:“沒事,你就唱我在路上教的曲子。”
“???”
伶兒張嘴呆了一小會,細細回想起少爺靠在轎窗邊,哼唱的曲子,心想:這曲子不算戲,不算樂,聽起來不倫不類的,怎上的了臺面…
不過既然少爺都說沒事,那就只能硬著頭皮上吧!伶兒起身整理衣裳,梳理發(fā)鬢,提起長裙,款款上臺。
上臺后,伶兒合上雙眸,世界陷入無邊黑暗,耳邊只剩下少爺哼的曲子。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p> 聲起,樂合,舞動。
僅一聲,馬滕與喬依依便震驚了,此聲不似戲,不似樂,卻讓人仿佛置身戲臺之下。
“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p>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p> “戲幕起,戲幕落?!?p> “誰是客,啊……”
音落,樂停,舞畢。
短短幾秒,馬滕好像看見了句中的那一幕,看見臺上唱戲的人,看見臺下過往的行人。即便戲子唱的再好,唱的再感人肺腑,臺下之人皆不愿駐足欣賞,戲起戲落,終是過客。
喬依依從未聽過戲,無法理解這孤獨的悲哀,反而比較在意曲中的她到底為誰而心碎,連在曲中的她都須用血來和,那真實的她該有多傷心?。?p> 伶兒未聞掌聲,已知結(jié)果,睜開雙眸,淚光閃爍,對曲中的她更加有了共情,他們都不會在乎好壞,他們皆是些過客罷了。
程堂起身鼓掌,連聲叫好。這學過戲曲的就是不一樣,唱的可比自己好多了,不過也是難為伶兒了,聽著自己走調(diào)的歌詞,竟然能還原的如此完美。
馬滕緩緩起身,拂起衣袖,擦拭眼角,熱烈鼓掌,大為稱好。喬依依也跟著起身,拍手叫好,雖不懂其中意境,但她唱功的確實可以。
十位舞姬姐姐也跟著鼓掌,這幾句詞確實直接寫出了身為表演者的無奈與孤獨,她們也有些共情。
班主!你看到了嗎?伶兒終于得到客人們的認可了。伶兒望著臺下三人鼓掌喝彩,內(nèi)心萬分激動,一時竟哭著笑了出來。
不久后,佳肴端上餐桌,三人用餐高談。
“程府可真是人才濟濟??!連個小丫鬟都有如此才藝!真是羨煞我也!”馬滕已然盡興,舉杯飲酒,笑聲不絕。
程堂知曉時機已然成熟,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方才于港口碼頭,我只是試探一下馬叔叔。如今前來赴宴,馬叔叔不計前嫌,侄兒心里佩服?!?p> 一聽程堂喊自己叔叔,馬滕就倍覺有面子,一時興致高漲,夸下了??冢骸澳阄沂逯抖?,相見恨晚,以后有事盡管來找叔叔,在這兩京運河,還沒人敢不給我面子!”
程堂明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心底已喜上眉梢,這老狐貍總算落了套,一句叔叔就換了句承諾,這買賣絕對不虧!
“如今我等要北上前往京師,不知馬叔叔可否將伶兒等人安全送達?”
馬滕略微頓了下,轉(zhuǎn)眼望向伶兒,轉(zhuǎn)動玉扳指,細細思考一番,這才明白自己是中了他的套。
“那是自然,侄兒不一起跟來嗎?”
此話一出,程堂心生狐疑,可臉上卻顯露出笑容,十分禮貌地回道:“侄兒還有些事宜要辦,約摸著要個把月,怕耽擱了叔叔出發(fā)?!?p> 馬滕加快轉(zhuǎn)動玉扳指,眼睛迷成了一條縫,死死地盯著程堂,這下廠公交代的事可不好辦?。〔贿^仔細一想,你程堂想從揚州到京城,若是要走水路,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失蹤!
“那待十年之后,你可要與叔叔好好地喝上一回?。 ?p> “定然,定然!侄兒就先告辭了!”
兩人依依作別,盡是不舍之情。這一幕讓伶兒與喬依依還真以為他倆是親叔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