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78年,早春。
程堂于后山清池沐浴,數(shù)十名丫鬟捧衣候在簾外。
簾內(nèi)伸手,一名丫鬟就會彎腰低頭上前,將衣物平穩(wěn)地遞到程堂的手中。
一炷香之后,程堂掀簾而出,清秀似水的臉蛋,潔白無瑕的肌膚,讓女子都要羨慕幾分,再加之書生般的打扮,卻又偏偏不似男子,倒似扮成男裝的女子。
程堂撅著嘴巴,有些不高興。本來洗澡就是件私密的事情,結(jié)果娘親安排了這么多丫鬟看著,說實話怪不自在。
程堂彎腰側(cè)臉,一個丫鬟一個丫鬟的瞧去,瞧著這些丫鬟們的長相,個個貌美如花,找個大戶人家嫁了不好嗎?為何要來程府當丫鬟?
程堂好奇地問道:“你們?yōu)楹我斞诀???p> 眾丫鬟聞言,臉色煞白,紛紛伏地,不敢起身。這一動靜,可把程堂嚇壞了。程堂問她們?yōu)槭裁匆鹿颍齻円膊换卮?,只是一個勁的哽咽。
云染因有事要尋程堂,可當踏上清池時,瞧見了這一幕,于是趕緊加快腳步,小跑到程堂身旁。
云染掃了一眼眾丫鬟,小聲問道:“二少爺,你讓她們跪著作甚?”
程堂怔了一下,連忙解釋道:“我…我沒有啊!我只是問她們?yōu)槭裁匆斞诀?。?p> 為什么要當丫鬟?
聽到這個問題,云染略微有些出神,腦海里閃過一些零星的畫面。片刻之后,云染才緩過神來,擠出一絲微笑,向丫鬟們解釋道:“二少爺并沒有那種意思,你們快些退下!”
程堂仰頭望向云染,心底疑惑不已,自己好像也沒什么意思啊!
待丫鬟們?nèi)侩x開之后,云染才開口說起正事。
“今日乃二少爺初次入京,夫人專門為二少爺挑了個書童,挑了個丫鬟,他們都在門外的轎子旁侯著?!?p> 程堂倒也沒有拒絕,畢竟這是在古代,等到入京之后,再對他們好些便是了。
程堂兩步并作一步,心想這下終于可以離開程府了,這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云染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大聲提醒道:“哦,對了!大少爺叫你入宮之前,定要先去京城錦衣衛(wèi)尋他,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與你說?!?p> 程堂跳上一塊青石板,然后轉(zhuǎn)身回道:“云姐,我知道啦!”
這程家大少爺名叫程壎,乃是程堂同父異母的哥哥,年紀輕輕已是百戶錦衣衛(wèi)。雖然平日里與其交流甚少,但是程堂聽聞他為人正直,武藝高強,在揚州待了一年就抓了數(shù)個大盜,堪比揚州錦衣衛(wèi)三年的效績。
正午時分,程堂走出大院,抬頭望向太陽,如此熱的天,竟然要出遠門,這對皮膚而言,簡直就是噩夢?。?p> 可是放眼望去,轎夫、護衛(wèi)、書童、丫鬟已經(jīng)在院外站了許久,他們都在等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二少爺。
李瑩握著程堂的手,輕聲叮囑道:“堂兒啊!入宮之后,謹慎言行,低調(diào)行事,那可不比家里。若是你在那兒受了委屈,咱就回揚州來,切忌莫與他人起沖突,以免給你爹添麻煩?!?p> 李瑩乃是翰林院大學士李賢的千金,要論美貌、才華與出生,這是二夫人所不能及得,這也是為什么程敏政先娶得二夫人,可卻立李瑩為大夫人的原因。
程堂乖巧地點頭回道:“孩兒已將娘親的話銘記于心。”
三步下了臺階,程堂轉(zhuǎn)身望向程府眾人,忽然彎腰作揖行禮。
“望各位照顧好娘親與二娘,堂先于此謝過諸位!”
程堂這一鞠躬,讓下人們一驚。自古以來都是下人向主子卑躬屈膝,哪會有主子向下人彎腰鞠躬的事情?
這時,程敏德收起折扇,率先站了出來,端起程堂的手,溫柔笑道:“你的心意想必他們都已知曉。不日,我也將前往京城,若有難處,盡管來城北德馨書齋尋我?!?p> 程堂回以微笑,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著京城的方向前行,程堂坐在轎中,探出腦袋,朝眾人揮手道別。
程敏德?lián)]手微笑,心中可謂是感慨萬千。
前些日子,程敏德便要入京上任六品官員,可萬萬沒想到程敏政竟將這六品的職位硬生生地扣到了程堂的頭上。
因恩姐之事,程敏德本就有些不太待見這個侄子,又因近日奪官之事,對這侄子又更加厭惡了幾分。
可今日一見,這侄兒的一言一行,程敏德都看在眼中,暗嘆此子今后必成大器,只是大哥過于心急,有些揠苗助長了。
揚州至京城,若是步行前往,少說得要三個月以上,若是坐船沿京杭大運河北上,也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
程堂趴在轎子的窗口處,望著探出圍墻的瓊花,不知怎么的心底竟生出了些許不舍,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那聰明伶俐的小丫鬟瞧見二少爺?shù)谋砬?,連忙快步上前,笑著安慰道:“小少爺,你若是在京城想家了,方可寫信給大夫人?!?p> 程堂低眉瞧了眼那小丫鬟,她臉上稚氣未脫,那胸前卻已隆起,竟猜不出她的年齡。程堂一改臉色,展露笑顏,詢問道:“你喚何名?如今多大?”
“我與少爺一般大,他們都喚我伶兒?!?p> 程堂仔細琢磨了下伶兒這個名字,如今是在明朝,這伶應是指唱戲之人,所謂的伶人就是指戲子。
程堂欣喜地問道:“你可會唱戲?”
伶兒聽到唱戲一詞,那原本歡喜的臉瞬間變得暗淡無光,甚至眼眶有些濕潤發(fā)紅,顯然是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程堂瞧她臉色與之前那些下跪的丫鬟相差無幾,于是連忙解釋道:“我只是隨口問問,若是冒犯了你…”
“你這人還真是有趣,自古以來哪有主子冒犯仆人的說法,怪不得后院的姐姐們都說你是小妖怪!”伶兒噗嗤一笑,抬頭望向程堂。
程堂瞧見她那笑顏如花,眼角還閃著淚花,活像一朵生在黃土高坡的荷花。
兩人一路交談甚歡,程堂也算是明白了一點,主子一般不會過問仆人的身世,除非主子覺得這仆人辦事不力,才會過問其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