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霧氣在虛空中緩緩飄流,肉眼可見白絲般的氣流擁戴著紀信慢慢往前走,這條路很舊,像從未被開發(fā)過的野外,紀信每一腳踩在泥土上都能聽到石沙互相擠壓的聲音。
“在前面……”紀信呢喃。
他雙目朦朧,好像清醒又好像昏迷,隨著漫天的霧氣緩緩前行,最終他看到了前面的建筑物,是一個歷經了風霜的老舊建筑,墻外的氪燈管都發(fā)黃了,表面剝落了一層層不知道什么材質的外皮,霧氣籠罩著這個建筑,像許久違背光顧的舊居。
紀信走到門前,外圍墻的門上刻著“威城儲備院”5個字。
這時紀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又怎么都無法具體的想起這件事,接著他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紀信本能的回頭,看到一個全身被包裹的嚴實的人,正懷抱著什么從霧的深處慢慢的走出來。
“你是……”紀信想說話,但那個人卻穿過了紀信的身體來到儲備院的門前。
紀信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模糊了,好像身體不存在,成為了客觀俯瞰這個世界的神秘,在迷迷糊糊的意識中,他看到了這個女人帽子陰影下的嘴唇,涂著很熟悉的色號口紅,她正輕聲低語。
“相信我們所相信的一切,相信你所相信的存在……”
原來女人懷里抱著的是一個熟睡的孩童,她將孩童緩緩放在儲備院門口,然后蹲下來,輕輕撫摸孩童的臉龐。
“我的孩子……”
紀信很疑惑,這個女人看上去并不像貧困潦倒的樣子,為什么要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儲備院,難道是什么豪門恩怨嗎,不能將在外私生的孩子帶回豪門,只好送到儲備院?
女人靜靜的看著孩童的熟睡的臉,周圍的霧氣懶懶的流動。
大概幾分鐘后,女人收回手,紀信仿佛看見有什么從陰影中低落到了孩童的臉上。
“媽媽將要去做一件很偉大很偉大的事情,媽媽不想你再成為他的犧牲品……”女人輕輕說道:“所以對不起,媽媽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紀信突然感到酸楚,他有點想大聲告訴這個女人,你不想去就陪著孩子偷偷活著啊,有什么危險比孩子的成長更重要呢,你出了什么事你知道你的孩子會有多傷心嗎?這也太自私了吧。
紀信給這個小孩子打抱不平,因為他也是儲備院的一員,知道儲備院的生活有多么的凄涼和孤獨,沒有人會在乎你是好還是壞,因為你只是儲備的人才,什么叫儲備人才,就是社會中沒人愿意主動去做的事情,就是儲備人才去,說的好聽是儲備人才,實際上就是用來湊整數的奴隸。
“不能死……”女人輕呤。
紀信思維僵住了,宛如一根火柴點燃了所有的炸藥,如同高壓后的火焰轟然炸開,然后化作混沌,一片空白。
女人撫摸著孩童的臉龐,整個手臂都化作了藍色透明的光子,如同虛化的數據,這個女人一邊撫摸一邊說話,每說一句話,都能看到有什么東西順著虛化的手臂涌入了孩童的身體里。
“遇到困難不要放棄,相信自己所相信,相信相信自己的力量……”
“不要害怕孤獨,媽媽將永遠陪伴于你身側……”
“要習慣分析遇到的事情,不要沖動,偶爾吐槽也是一項很不錯的娛樂……”
“時間會過的很快,知識傳輸站的知識,要選擇性接收,但不能都不接收……”
“要聽大人的話,大人說的話不一定對,但肯定有道理的……”
“如果聽到舊軍,一定要保持距離,不要靠近……”
“做個自信的平凡人……”
女人手臂肉眼可見出現了短路般的閃光,但他撫摸孩童的動作沒有停頓。
“最后的最后……”女人聲音有些哽咽,“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死?!?p> “不能死!”
“要好好活下去……”
在女人最后一句話前,紀信終于看清了女人溫柔卻顯得可憐的淚臉,女人盡力的露出一個微笑。
“媽媽永遠愛你……”女人的數據手臂隨著話語逐漸湮滅……
“紀信?!?p> ……
整個世界化作了素白,紀信漂浮在這個素白的虛空中,緊閉著眼,像個死人。
紀信突然想起來了,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某個清晨,他突然睜開眼睛,哭得撕心裂肺的四周尋找什么,然后找了整個下午都不知道自己要找誰,只是哭,最后儲備院的門打開,一個白頭發(fā)的老人將他帶進了儲備院。
他忘記了那個人的臉,忘記了那個人做的一切。
但那個人的聲音卻一直在他身邊,每當他遇到危險就會不停的叨叨,每當他遇到困境就會出來提醒他。然后他不耐煩的遵從,因為他只要不聽,這個聲音就會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煩死了。
真的有夠煩的。
但除了那個人,這個世界上會有誰時時刻刻的關注自己呢?
有什么從緊閉的雙眼溢出。
他早就應該想到的,他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會忽略這種可能性呢。但因為那個關心他的人害怕他被牽連。這個看上去深陷絕境的女人,為了自己的孩子,寧愿割開這份關系,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所以她讓自己忘記了一切,所以她才總是會說“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女人在這個世界最后的留念就沒了,如果他活的好好的,女人怎么樣也無所謂了。
紀信突然想起考試出來的那天下午,廣場上投影的那個女人無所謂的搖頭,是啊,他早應該發(fā)現的,那個女人在微笑赴死。
他都想起來了。
他是有人愛著的,一個人愿意付出一切的愛他。
他不孤獨,因為那個女人一直陪在他身邊。
但這個女人在他4歲的時候離開了他,又在15年后死于全世界面前,以反人類的罪行……
中間15年她經歷了什么呢?
這15年她會不會無時無刻想念留在威城的孩子。
都不知道啊。
無數畫面在紀信腦海閃過,紀信隨著這些畫面渾身顫抖……
“我感覺……”紀信睜開眼,淚流滿面,“好憤怒啊……”
有什么在這個世界的深處慢慢醒來了,那曾經是許多人都渴望的東西,也是某些人曾盡力讓其沉睡的東西,它本來就因為愛而沉眠,如今因為愛而蘇醒。
這一刻紀信想毀滅所見之物,他要將這個世界重歸原始的混沌。
“我們都是歷史見證下的犧牲品啊……”有聲音從虛空響起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紀信面前,整體虛幻,但紀信認得出來,這個虛影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虛影靠近紀信,雙手托著他的下巴,瞇著眼微笑,但紀信卻感覺到無盡的悲哀。
“你不應該想起來的……”這個虛影表情控制不住的悲傷起來,“這股力量還不到出現的時候,你應該在更久更久之后想起這些,這股力量會讓我們失去一切,你應該更幸福的?!?p> “你是誰?”
“我就是你啊……”眼淚從虛影的臉旁炫落,“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什么還差一點……”紀信盡力的想問清楚,卻發(fā)現自己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接著他的意識緩緩模糊,許多畫面從腦海里慢慢消失,有人將一些畫面從他腦海抽走,蘇醒的力量漸漸沉睡。
然后紀信的意識再次混沌,許多抽象的畫面占據整個意識,如同亂碼的視頻,各種畫面幀抽風般閃爍。
他看到了無數扭曲的人型肢體,在紫霧彌漫的城市里爬行。
看到了十幾只手的怪物在山間伸展肢體。
看到了一個個微笑的人被霧氣籠罩后,成為了干癟的尸體。
看到了一座座漂浮在天空的巨大城市,城市被奪目的光罩包裹,隔開紫氣。
看到了許多皮包骨的人類卑微的朝天空的城市伸出手,像渴求希望。
看到了一個個城市慢慢的腐朽,被莫名的東西消解成殘骸。
最后畫面定格在了一只手上,那只手朝天空虛握,然后整片天空的云朵攪碎,一道道金色的圣光從空而降。
“你是誰?”有人問到。
“我是紀信。”紀信慢慢的睜開了眼,看著前方如臨大敵的菊英,神情恍惚一陣后,紀信明白了什么。
回來了嗎?
還是一直沒離開過……
紀信有些沉默。
菊英見紀信正常的模樣后,松了口氣,剛剛換靈機組工作完成后,紀信理應醒來的,但她卻看到紀信淚流滿面的站在那里,渾身失去了廢材的那股氣質,只能感覺到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殺死她,把她嚇得不輕。
“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我操作失敗了……”菊英連忙走近,“你清楚你的能力是什么嗎?就是那種像身體突然多了個器官的感覺,雖然很陌生,但你應該感覺的到?!?p> “好像有,等等……”紀信低語,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按住地面。
他突然感覺到了這棟建筑與建筑連接的大地的能量,好多密密麻麻的線條充斥在周圍,并無時無刻在產生變化,力與力的互相作用在大地與建筑之間深藏,但因為太過紊亂,它們產生的動能非常小。
“我好像,可以改變他們的大小和方向……”紀信說道。
“什么大小方向?”菊英疑惑。
紀信好奇的按照內心所想嘗試了一番,這些線條像他的手臂一樣聽話的排列起來,所有的動能在這一瞬間整齊劃一的朝一個方向運動起來。
轟!
巨大的轟鳴在威城12區(qū)的舊軍根據地響起。
這一天,有一棟龐大的鋼鐵城堡變成了廢墟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