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某些珍貴的片刻,從來都不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而是一件難以淡忘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我今晚沒有留下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與母親有此番深談。與母親一起離開閣樓后,我最后一次踱回天窗底下,借著月光,默默感謝鏡子里的我。】
對夜晚的恐懼其實是來源于對孤獨的恐懼,我不喜歡孤獨,卻被迫成為了一名孤獨的人。我住在一棟離醫(yī)學院不遠的大樓頂層套房,昨天剛剛過完二十歲生日,因為這該死的早讀,我活該獨自慶生,沒有時間交朋友。再者說,醫(yī)學院的課程根本不允許我有多余的時間,更別說抽時間去附近的酒吧小酌一杯草莓莫吉托了。
兩年前,我拋下了童年,將它扔在學校操場的梧桐樹后,遺忘在成長的小鎮(zhèn)里。
畢業(yè)典禮當天,媽媽順利出席,剛好有一位女同事替她代了班。我似乎隱約瞥見爸爸帶著那個小婊子出現(xiàn)在校門的鐵柵欄后,但我應該又是在做夢了,我總是太有想象力了。
我把童年留在回家的路上,在那里,細雨曾淋濕我的肩膀。我把童年留在海邊的酒吧內,草莓莫吉托的甜味仍然在我的味蕾打轉。我也把童年埋進閣樓里,在那里,我曾一邊看著爸媽相愛時的照片,一邊和鏡子里的另一個我說話。
我也把童年揚棄在火車站的月臺上,在那里,我向我最好的朋友—蛋糕師傅之子道別;在那里,我把媽媽擁進懷里,向她承諾盡可能抽時間回來看她。
在火車站的月臺上,我看到媽媽哭泣,這一次,她沒再試圖別過臉去,或者是借著看電影的契機。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她需要全力保護的孩子,她再也不必藏起淚水,藏起她心中從未遠離的悲傷。
我貼在車廂的窗戶上。當列車啟動,我看到伍德握著媽媽的手,安慰著她。
我的世界從此轉向,本來坐上這節(jié)車廂的人應該是伍德,他才是對醫(yī)學有天分的人。我們之間,那個理當照顧為別人、尤其是為兒子奉獻一生的護士的人,本該是我。
醫(yī)學系四年級。
媽媽退休了,轉到市立圖書館服務。每個星期三和三個朋友一起去酒吧小酌一杯,目的是為了看酒吧電視機上放映的斗牛表演。她常常寫信給我,但我奔波在課堂與醫(yī)院值班室之間,完全沒空回信。她一年來看我兩次,春、秋季各一次,她會住在舊金山紀念醫(yī)院附近的小旅館里,并逛逛博物館,等我結束忙碌的一天。
我們會沿著長長的河岸散步,她邊走邊要我談談生活中的瑣事,還給了我許多建議——關于一個充滿人性關懷的醫(yī)生必須做到的事情;在她的眼中,這和成為一名好醫(yī)生同樣重要。四十年的工作生涯中,她遇到過很多醫(yī)生,所以一眼就能看穿哪些是重視職業(yè)勝于病患的醫(yī)生。我總是沉默地聽她說。散完步,我會帶她去一間她很喜歡的小餐館吃晚餐,飯后我點了一杯尼格羅尼。
她往往搶著付賬,每次搶賬單時都說:“等你將來成了醫(yī)生,再請我去高級餐廳吃大餐吧?!?p> 她添了皺紋,但眼中閃耀著永不老去的溫柔。父母到了某個年紀總會變老,但他們的容顏會深深烙印在你的腦海里,只要閉上眼睛,想著他們,就能浮現(xiàn)出他們昔日的臉龐,仿佛我們對他們的愛,可以讓時光停頓。
媽媽每次來都會做一項工作:把我的小窩恢復原貌。每次她走后,我都會在衣柜里發(fā)現(xiàn)一堆新襯衫,而床上干凈的被單,會泛著和我童年的房間同樣的香氣。
我的床頭柜上總是放著一封當年我請媽媽寫給我的信,和一張在閣樓里找到的照片。
送媽媽去車站時,她會在上車前把我擁進懷里,她抱的如此之緊,讓我每次都很害怕再也見不到她了。我看著她的列車在蜿蜒的鐵道上消失,奔向我長大的小城,朝著離我六小時車程的童年駛去。這一次分離,不知道下次再見是何時,更不知道當我再次見到媽媽的時候,她的臉頰上是否又新添了幾道皺紋。
媽媽離開后的隔周,我必定會收到她的信,向我描述她的旅程、她的牛友(與她一起看斗牛表演的朋友),還會給我一堆刻不容緩的必讀書單。可惜的是,我唯一的讀物只有醫(yī)學月刊,里面我唯一感興趣的內容便是佩克斯和理查德兩位教授的醫(yī)學報告,因為篇幅雖然很長,但看起來很風趣幽默。我每晚都會一邊翻閱醫(yī)學月刊,一邊準備實習醫(yī)生國考。
我通常在急診部和神經(jīng)內科輪值,這都需要高度的責任心。我的主任是一個不錯的家伙,一個不喜歡吼人的教授,但只要有一點點粗心或者出現(xiàn)一點點的差錯,就會聽到他的咆哮。不過他很無私的把知識傳授給了我們,這也是我們想從他的身上學到的。每天早上,從查房開始,他會孜孜不倦的告誡我們,醫(yī)生不是一門職業(yè),而是一份使命與天職。
休息時,我會飛奔到醫(yī)院的餐飲部買個BLT三明治,坐在院區(qū)的小花園吃。味道比我自己做的差遠了,不過念在它勉強可以填飽我的肚子,我還是沒有將它丟到垃圾桶內。我常在那里遇見幾個恢復期的病患,他們在兒女的陪伴下來這里透透氣。
而正是在那里,在一塊方形開滿花的草坪前,我的人生再度翻轉。
我在長椅上打瞌睡,讀醫(yī)學院是一場對抗睡眠不足的長期奮戰(zhàn)。一個神經(jīng)外科四年級的女同學走過來,坐在了我身邊,把我從昏昏沉沉中拉了出來。勞倫是個耀眼而又美麗的女孩子,幾個月來,我們一起見習,相互調情卻從未為彼此的關系定調,我們互稱朋友,故意忽略對對方的渴望。我們都知道彼此沒時間經(jīng)營一段真正的關系,這便是醫(yī)生的詛咒吧。這個早上,勞倫第N次談到她在照顧的病患——一個已經(jīng)兩周無法進食的八十六的老人,他患有嚴重的失憶癥,沒有任何病理表明失憶癥會引發(fā)一系列的厭食癥等等...他的消化系統(tǒng)正常的不得了,沒有任何癥狀證明為何會抗拒最基本的飲食。這個老人現(xiàn)在只能靠打點滴來維持生命,而他的身體狀況愈來愈糟,即使會診了三位心理醫(yī)生也無法打開這個謎團。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