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

　　老張并不老，也不過三四十歲。

　　遇到他，是因為他骨頭斷了，我本來不是骨科，但因為病房不夠用，被安排在了一起，就聊起來，并保持了聯(lián)系。

　　他是好好的走在路上，并且走的是斑馬線，被車撞的。星期天，就想過馬路去對面菜市場買個西瓜。平白無故，飛來橫禍。肇事的司機倒是沒逃沒跑，就是自己也嚇傻了，還好路人幫忙報了案、喊了120。

　　老張是幸運的，當時昏了過去，還好幾處骨折，但查下來腦子沒受大傷，骨折的地方也沒有錯位粉碎啥的，不用動大手術，基本治療和固定之后，主要就是臥床靜養(yǎng)。傷筋動骨一百天。

　　我的毛病小，半個月就出院了。再見面，是一個多月后，老張猶豫要不要提前回去上班。

　　兩個月沒上班，收入基本沒有，吃喝房租都是錢，花銷一點不少。之前掙的錢，寄回家，上有老下有小，也沒多少存款。真的犯愁。

　　正在這時，老板來找他了。

　　在病房時老板就來過，還給了好幾千、后來還來送過幾次水果牛奶，讓老張放心，養(yǎng)好傷回來繼續(xù)干。

　　老張自己說，老板是個仁義的。這傷是自己在外面被人撞的的，跟老板、跟工作一點關系沒有。老板也是個小老板，自己也在廠子里干活早出晚歸、并不是壓榨工人的那種，更算不算資本家。疫情期間完全不開工，老板還每個人都發(fā)了基本工資保障大家生活。雖然交警那邊說肇事方全責、有保險能賠，但得先治、后走手續(xù)，剛住院時老板給的幾千塊錢真是幫了大忙。

　　這次老板過來，是來看看老張恢復得怎么樣、問問老張有沒有可能提前回去上班。

　　小廠子，幾年疫情，生意不好，老張出事之前，終于接到個大單，而且做好了能長期合作的那種，這些老張是都知道的。其中有個零件，除了老張，只有另一個老工人能干。老張出事后，他一人干兩人的活，實在頂不住了，身體吃不消、廢品率也太高，客戶已經退了兩批貨……

　　“老板客氣，說我是老員工、熟練工，一起打拼多年，絕沒有要招新人頂替拋棄的打算。況且招熟練工也不好找。但現在客戶催得緊，廢品率這么高，也要考慮那個老員工的身體，如果再招人過來，也不能剛干一個月，我回去了就把人家又開掉……”

　　總之，如果老張能提前點回去是最好。

　　老張說，他明白，老板說的都是真話，小廠子，每個崗位都是真有事兒的，沒有閑人，現在這情況，如果老張不回去，人家頂替了老張的崗，一個月后老張再回去，就不可能是原先的崗位了。不招人，或者一時招不到合適的人，廠子面臨的問題也都是真的……再想想自己也確實需要錢，傷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老張有點動心……

　　我問他：“你不怕養(yǎng)不好留下后遺癥？”

　　“湊合能動了，肯定還是疼，還沒恢復到正常。但是……”

　　老板說了，一切以老張自己覺得身體是否能承受為基礎。“如果再多歇一個月，回去還有我的位置，但確實得招人，我就可能是別的崗了。如果提前回去上班，不給全任務，累了就歇，我自己掌握，還給配個小工幫忙。干完這批單，還可以再歇一陣子。”

　　我沒說話。

　　說實話，這老板安排的挺好的了。而且老張來找我說這些，其實心里已經下了打算，并不需要我?guī)退鰶Q定，只是想找個人傾訴。

　　老張的薪資，我大概了解，在同行業(yè)里，算是比較高的了。疫情幾年，沒開工的時候，一分錢不發(fā)的不知多少，這樣的小廠子倒閉了也不知多少。這老板來找老張，大概率是真沒別的好辦法了。能先來找老張，其實是把選擇權給了他，再多養(yǎng)養(yǎng)，回頭還是要他，但人家也不能繼續(xù)空著崗位等他了；這就回去，肯定影響恢復，但除此之外，幾乎是對各方都比較好的解決方案。

　　“如果這批順利交單，能拿下后續(xù)一年的訂單，老板說，全廠發(fā)獎?！?p>　　那一刻，我知道，老張已經做了決定。

　　我端起杯，提醒他還是注意身體，并祝他一切順利。

　　又一次，我想到“世人皆苦”----這事件里，無辜的甚至善良的人無一有錯。老張、老張的同事和小老板，甚至下單的客戶，他們本都只是在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里正常的、努力著。結果因為別人的、突發(fā)的岔子，影響了自己，損失切身的傷痛和利益。

　　而有錯的那方，據說是低頭看手機的駕車人，一次也沒出面過，看望或者道歉完全沒有，更別提墊付或者賠付了-----全都交給保險公司處理。我也在網上看過有被撞的借傷訛人，提醒駕車的出了事不要出面。但真見證了，并知道老張不是那樣的人，就覺得肇事者這樣的防范、預設和行為，令人寒心。我不知道那司機是迫于生活在開車時不得不進行手機操作還是就無故分心比如像我見過的開著車刷短視頻……能確定的是，全責撞了路人甚至不敢當面致歉，至少是個無敢擔當之人、也沒了對這社會的信任。從這角度，也是個可憐之人，區(qū)別只在是否同時是個可恨之人。

　　而那據說是保險公司的人，在醫(yī)院時我見過一次，當時老張睡著了，進來個人，就開始翻老張的床頭柜，拿了病例和x光片拍照，我先以為是醫(yī)護或家屬，后來察覺不對，問他，自稱是保險公司的，還問我老張的身份證在哪里？！我直接說不知道，要找也找他本人問。然后我問他證件，他啥也沒說也沒出示，轉頭就走了。明明是責任清晰的事故，但在老張的護理費和誤工費上，百般推諉……真是丑惡嘴臉。

　　好人擋不住飛來橫禍，平凡而努力的人架不住命運不幸，社會推動著不信任，而小人卻容易獲利、至少是在自己的職權范圍內最大限度的為難他人……

　　……

　　整件事情里，唯幾正能量的是，交警一切處理公允且盡可能地對老張表達了了同情和指點，醫(yī)護人員得知情況也是，而老張還在上學的女兒得知始末不僅盡力打工寄錢支援還專門聯(lián)系上了當時的路人表示感謝……

　　我再次舉杯，愿這個世界平凡普通善良努力的人，身體健康、萬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