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寨眾生相（二）

　　“哎哎，建仔你做咩？”史東差點急的蹦起來。

　　郝建頭都沒回，走向門口的同時招呼史東：

　　“東哥，價兒給的低了，咱們?nèi)コ琼瓮饷尜u?！?p>　　三，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倒數(shù)著數(shù)字。

　　果然，在他即將走出修表鋪的時候，周祥仁出聲叫住了他。

　　“后生仔，留步！”

　　郝建迅速半轉(zhuǎn)身體，憤憤不平地說道：

　　“這是我跟老大用命換來的，人家都說值一千塊！”

　　“咳咳，價格可以談嘛?！?p>　　“有的談就行?！焙陆⒖虛Q上笑嘻嘻的表情折返回來。

　　周祥仁哪還不知道中了圈套，暗罵一句“小狐貍”，同時又恨自己太沉不住氣。

　　“吶，后生仔，一千塊你肯定賣不到，這是經(jīng)過手的舊貨，有折損的。我再加一百塊如何？”

　　“我跟老大拿命換的?！焙陆ǚ路饹]聽到他說的話，只顧抬頭望天喃喃自語。

　　“八百塊！多一個子我都不出！”

　　見周祥仁斬釘截鐵的模樣，郝建估計這個價格應該就是極限了，于是點頭同意。

　　周祥仁從脖子上取下銅制鑰匙，打開保險箱，數(shù)出一疊紙幣遞給郝建：

　　“點點數(shù)吧。”

　　郝建接過后，發(fā)現(xiàn)有一百，二十，十塊三種面額，清點了幾遍后才折好，放入上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

　　“周伯做事果然公道?！焙陆ㄘQ起大拇指贊了一句，“不過提醒一下，金表原主人有點勢力，您出手的時候要注意?！?p>　　周祥仁嗤笑道：

　　“誰說我要出手了……拆吧碎了，給有錢人當修表的備件用，怎么樣賺的都比一千塊多。”

　　他媽的老狐貍！

　　走出“周氏修表鋪”，郝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承諾過多出來的錢要還給花臉程。

　　當時情況緊急他也沒多想，現(xiàn)在卻犯了愁。

　　難道要親自送回去，花臉程翻臉怎么辦，自己可就一把槍；雇人送也不靠譜，萬一攜款潛逃了呢？

　　他這么想著，目光很自然地就投向史東，看來這事兒還得落在自己這位便宜老大身上。

　　“東哥，中午去我那兒吃吧？”郝建微笑著說道，“弄幾個燒臘，拎瓶酒?！?p>　　“是該慶祝慶祝?！?p>　　史東原本以為昨晚白忙活一場，結(jié)果三十塊錢如數(shù)到手，心里高興的很，于是附和道：

　　“咱去下排檔，有家狗肉火鍋味道特別正?！?p>　　郝建搖了搖頭勸道：

　　“還是算了，咱差點沒命，以后就別摻和幫派的事了，老老實實碼頭做工，這錢咱得省著點花?！?p>　　“你說的也是，我阿母年紀大了，不能讓她再做漿洗的活?！笔窎|撓撓頭，“三十塊能買不少補品?！?p>　　郝建掏出鈔票，從中抽出五塊錢：

　　“東哥你先給阿母送吃的，再去買酒菜，我在家里等你?！?p>　　“這，這怎么好意思？”史東伸手想去接，但又猶豫著停在半途。

　　“我請客啦！”郝建把錢塞給他。

　　目送史東的背影遠去，郝建才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還好他的記憶力不錯，不然早就在錯綜復雜的巷道里迷失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盡量避開那些燈光范圍外的角落，那里常年烏漆抹黑，是癮君子和搶劫者最喜歡的地方。

　　等郝建回到公寓樓的時候，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陽光最猛烈的時刻，城砦還是一如既往的潮濕陰暗。

　　沿著公寓樓的甬道轉(zhuǎn)角，快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遇上了一個矮個子的男人。

　　那人年紀大概三十多歲，穿著樸素，濃眉大眼，身材敦實。

　　原本男人正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有些謹慎地四處張望，見郝建上樓，急匆匆地走過來，操著半熟的粵語說道：

　　“勞駕，小兄弟，你知道這地方在哪兒么？”

　　說著把紙遞到郝建面前。

　　郝建低頭一看，是一張招租廣告，上面的地址他知道。

　　“你找錯樓了，隔壁那棟才是?！焙陆ǚ词种钢粋€方向，“你也不用下去，兩棟樓之間有連廊?！?p>　　男人沖著郝建拱手，憨厚地笑笑：

　　“多謝兄弟?！?p>　　等他跟郝建擦肩而過時，后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開口問道：

　　“你是豫南口音？”

　　那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

　　“我老家鄭東縣的?！?p>　　“哎呦。”郝建樂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裕州縣的，來香島前在鄭東待過幾年?！?p>　　可不是嘛，進入劇本任務前他就在鄭東市。

　　“老鄉(xiāng)？”男人眼前一亮，也有些激動。

　　“我叫郝建，你怎么稱呼？”

　　“封小岳，你叫我大封就行?！?p>　　兩人熟絡(luò)地聊了幾句，約好過些天再見面找地方喝酒，封小岳才道別離開。

　　郝建有些感慨，他是真沒想到在劇本任務里還能遇到同鄉(xiāng)，雖然并不是現(xiàn)實世界，但那熟悉的鄉(xiāng)音著實讓他感覺到了無比的親切。

　　“還要在這里待二十八天，希望一切風平浪靜。”

　　郝建不知不覺間就給自己立了個flag。

　　…………

　　史東來的時候抱著個碩大的包裹，進門就咋咋呼呼地讓郝建接著。

　　“你都買啥了？”郝建感覺包裹分量不輕，忍不住懷疑那五塊錢夠不夠花。

　　但當史東把里面的十幾個油紙包打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驚訝早了。

　　暗紅色澤的燒鵝，油汪汪的叉燒肉，青翠欲滴的菜心，清香撲鼻的荷葉飯……幾乎擺滿整張桌子，色香味俱全。

　　整間屋子都飄著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你這是花了多少錢？”

　　史東毫不在意地拿出一瓶酒，從櫥柜里翻出兩個酒杯：

　　“城砦里的東西沒外面那么貴，再說我都砍過價，還余了三角錢，喝完酒給你?！?p>　　郝建瞠目結(jié)舌，誰家買吃的還要砍價，隨后摸著鼻子說道：

　　“我想問問，你這個精打細算的勁兒……怎么窮成這樣？”

　　“嗐，我老豆從得病到走，有三四年時間，把家底都掏空了?！笔窎|回憶起往事，滿臉都是唏噓，“阿母身子骨不好，還非要堅持去做工，我到現(xiàn)在都沒成家，阿母天天念叨……”

　　郝建沉著臉把酒杯倒?jié)M：

　　“以后會好起來的，喝酒?！?p>　　“沒錯，這回咱們一晚上就賺夠小半年的工錢，是該高興。”

　　史東夾了塊燒鵝塞進嘴里：

　　“我都想好了，給阿母買些補品，剩下的錢攢起來，以后好好的做工?！?p>　　酒過三巡，見史東吃的滿臉紅光，興高采烈，郝建覺得是時候了，就開口說道：

　　“東哥，我問你個事兒?！?p>　　“你說，做大哥的赴湯蹈火絕不推辭。”

　　“是這樣的?！焙陆íq豫了一下，“我要是將剩余的錢還給花臉程，你有安全的辦法么？”

　　史東舉著的酒杯停留在空中，用另一只泛著油光的手摳摳耳朵：

　　“我可能喝多了，你再說一遍？”

　　“我準備把錢還給花臉程！”

　　“建仔你腦子秀逗了？”史東將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憑什么還回去？你那是幾百，可不是幾塊！”

　　“我是考慮過的。”郝建表明自己不是胡亂做出的決定，“這表不便宜吧？”

　　“不便宜！”

　　“換成是你被搶了表，心疼不？”

　　“那指定??！”

　　“這不就結(jié)了？”郝建兩手一攤，“原本我們跟花臉程無仇無怨，現(xiàn)在傷了人，又搶了他的金表，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p>　　“但昨晚我也跟他說了，咱們是被拉去充人頭的，就管他要三十塊當補償，我看他當時的表情一點都不相信?！?p>　　“換個人也不信?！笔窎|小聲嘟噥道。

　　“但如果我們真的把多余的錢還了呢？你說他的怨氣會不會消除？”

　　“不知道，反正要是我不會消氣?！?p>　　郝建又給史東倒?jié)M酒，笑著說道：

　　“當老大的跟咱們的想法不一樣，他們更在意面子。”

　　“還錢代表咱們對他的尊敬。昨晚那種情形純屬沒辦法，但事后咱們表示了歉意，他一個大哥，不會跟小人物計較的?！?p>　　“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笔窎|撓撓頭，“以前有個小弟偷了我的錢去賭，后來跪著跟我道歉，我心一軟就放他走了?！?p>　　郝建心說那是你傻，臉上卻沒任何表示：

　　“所以啊東哥，咱們有什么辦法，既能還錢，又能保證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