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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和螢火蟲

第五章 翼下晨曦

蒲公英和螢火蟲 作家BmaaBY 7752 2021-10-06 14:16:49

  謝莉半躺在沙發(fā)上,就那么百無聊賴地盯著天花板,連看手機的欲望也沒有了。她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覺得如果嘴角再流些口水,自己就跟癡呆兒沒有什么分別。

  她已經(jīng)這樣躺了兩個月了。

  疫情的發(fā)展遠比他們想象地要迅速。原本以為只是例行的冬季流感,后來新聞告訴他們說是一種新型的病毒性肺炎,傳染性極強,呼吁做好防護。電視里、手機上開始每天滾動播報確診人數(shù)和死亡人數(shù),人們這才逐漸緊張起來。再后來國家宣布在疫情最嚴重的中部大省實行“封城”,其他各省市也陸續(xù)效仿并加強了封控措施,驟然繃緊了所有人的心弦,人們終于開始正視這場疫情對自己可能的影響。

  謝莉他們每天都在到處追查哪里可以買到口罩、消毒液等防護物品,可是現(xiàn)在一切千金難求,只得懊惱當(dāng)初怎么就沒有多買一些。

  除了生活物資上的緊張外,另一煩惱就是理發(fā)。女生留長發(fā)本不是什么大問題,但齊霽卻莫名的燃起了當(dāng)Tony老師的熱情,網(wǎng)購了簡易的推子,要給大家修剪造型。謝莉?qū)R霽的“絕頂功夫”深表疑慮,但又不想澆卻了她的一片熱誠,思慮再三,答應(yīng)等齊霽給陳鋒理完發(fā)后再讓她動手??僧?dāng)謝莉看到陳鋒的“頭等大事”后,說什么也不讓齊霽動她的頭發(fā)了。

  現(xiàn)在,全城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宅在家里。當(dāng)時間不再是稀缺品,竟也變得乏味起來。謝莉只覺得每天又短又長,只有睜眼閉眼的區(qū)別。電視里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那張時時閃現(xiàn)的全國疫情圖像被一巴掌拍死在墻上的蚊子迸出的血,看得她兩眼發(fā)紅。不過,更令她心中滴血的是,舞蹈教室這兩個月的房租支出,可是實打?qū)嵉难剑?p>  謝謝正在廚房里忙著午飯,她還煮了餃子,難得大伙兒湊得比較齊。家里的蔬菜和肉蛋快沒了,好在貓哥提前獲知了內(nèi)部消息,早早就囤了幾大袋米面,剩下的就是每周只有一次而且僅限一人的外出采買,這個重大的任務(wù)就交給了陳鋒。因為貓哥他人,不在了。

  謝謝忙了一陣子,覺得有些累了,便走到客廳里歇一歇。此時,房間里傳出陳鋒打電話叫人去夜總會值班的聲音,聽起來不太順利;謝莉像個傻子一樣窩在沙發(fā)上,就差嘴角垂涎了;齊霽坐在地毯上刷手機,一邊應(yīng)付著妮妮和自己的兒子誠誠。誠誠是自己帶來的,妮妮是跟著齊霽一起來的,本來都只是想來住一陣子,這下,可是要住好一陣子了。也好,就讓他倆做個玩伴吧。妮妮個頭很矮很瘦,甚至不比三歲的誠誠高多少,而且生性敏感怯懦,對她們幾個女生還好,對陳鋒和貓哥就生分疏遠得多。

  如果貓哥還在,客廳里面怕是會更擠呢。

  一個多月前,貓哥還跟他們一起住了幾日,可是突然某天深夜,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說是要出差一趟,第二天她們起床后就不見他人影了。開始他還陸陸續(xù)續(xù)有發(fā)一些微信,再后來就很少有消息,難道很忙嗎,可是這時候能忙些什么呢?其實謝謝心里多多少少猜到了,貓哥是一個過于理想化的人,她不禁隱隱擔(dān)憂起來。貓哥最后的一條消息,是說自己很好,讓大家放心,做好防護,以及自己的房間可以給大家用云云。但更關(guān)鍵是這倆月的房租貓哥都有準時交付,甚至還預(yù)付了下個月的,這讓謝謝寬心不少。畢竟,自己的工資已經(jīng)停發(fā)一個月了。

  齊霽正刷著手機,突然聽見妮妮大喊了一聲“不要”,然后跑過來躲在自己的背后,抬頭一看,正見陳鋒尷尬地朝她笑了笑,訕訕地說了幾句話,然后出門去了。原來陳鋒實在叫不到人值班,只得自己頂上。出門前,他親了誠誠,本想摸摸妮妮的頭,沒想到妮妮反應(yīng)極大,像躲避壞人一樣的跑到齊霽身后。

  待陳鋒走后,齊霽批評妮妮:“妮妮,你怎么這么不禮貌呢?老師是怎么教你的呀?”

  妮妮委屈地嘟著嘴說:“可是爸爸說,那樣是不對的?!?p>  “什么對不對的?”

  “校長也說,下次遇到這種事要跑開?!?p>  什么什么?齊霽莫名其妙,學(xué)校里教的都是些什么呀?她正想抓住機會好好展現(xiàn)一下自己的長姐風(fēng)范,卻聽見謝莉興奮地大叫了一聲,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歐耶!房東說疫情期間,舞蹈教室的房租一概免除!”

  真是個大好事,齊霽為謝莉高興。

  “太好了。”妮妮很喜歡謝莉,她高興地拍著手說:“茉莉老師的理想有救了。”

  理想。

  齊霽想起一個多月前他們的臥談會——反正現(xiàn)下也做不了什么,手機看乏了,電視里都是糟心的事,除了睡覺也就??照劥蹬1啤闹闹?,就聊到了未來和理想這樣高逼格的話題上。

  大家的理想普遍是些尋常且珍貴的物事。齊霽就希望有所漂亮的大房子,謝莉想要完全屬于自己的舞蹈教室,謝謝想要孩子健康成長、讀好書、成家立業(yè);妮妮也許是日漫看多了,她想進女校,連教師都是女老師的那種,而誠誠只想知道理想好不好吃。

  貓哥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能戰(zhàn)死在戰(zhàn)場上是最好的,并不是因為我勇敢,而是我知道,這樣我不僅榮譽加身,父母也能得到不錯的饋贈。”

  大家面面相覷,雖然早已習(xí)慣了貓哥的調(diào)性,可是這番話仍然讓大家不太自然,甚至還覺得有點好笑。

  不求生,但求死?為什么?齊霽覺得不可思議。

  貓哥只是笑而不語。

  王飛癱坐在墻角,穿著防護服不易起身,但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他需要向地球引力暫時投降來回復(fù)體力以圖再戰(zhàn)。雖然外面依然春寒料峭,但防護服里面早已汗流浹背。他都奇怪自己沒喝水啊,又是從哪個毛孔里滲出的水,流到嘴里滿滿都是咸咸的味道,就連自己也分不明到底是汗還是淚。水汽在護目鏡上蒸騰出薄薄一層氣霧,王飛甩甩腦袋想甩干凈,可恨毫無用處,只能任由它如此。再休息一會兒就去喝水,王飛想,自己幾乎一整天都滴水未進。這間小雜物間里還有幾個穿著同樣防護服的人倚靠在墻角休息,看不清誰是誰,也分不出男和女,所以大家都把自己的名字寫在背上,只有當(dāng)看見別人急匆匆遠去的背影時,才能念叨一聲那個名字并為之祝福。

  王飛看見其中一個人下意識地夾著食指和中指,湊近自己的嘴,不由得一笑,知道那是誰了。老劉!他抽煙,那是他的習(xí)慣性動作,這段時間可好一陣子沒抽了。王飛不會抽煙,但此刻真想來一支,好沖淡身上的怪味。這是他媽的什么味兒啊,臭、餿、悶、腥一應(yīng)俱全,全把他一個人蒸在里面,不過想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王飛朝老劉輕輕的揚了揚下巴,老劉也沖他彈了彈手指,他竟然認出自己來了。

  王飛想起兩個月前的一個深夜,自己在手機上看到疫區(qū)發(fā)出的求援信,當(dāng)時他只覺自己體內(nèi)什么東西在燃燒,這股燃燒讓他沒有過多的思考,訂票,收拾,乘車,去機場,到達疫區(qū)。在路上,他遇見了幾個同去的志愿者。深深的夜里,略顯清冷的候機廳一角,卻有一小垛人,斗志昂揚,氣氛熱烈,一副壯士出征的景象;下了飛機以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冬天好冷啊。整個疫區(qū)是個被凍住的城市。而初期交接上的混亂無序,把這群熱切的勇者們?nèi)釉谠诤L(fēng)中直跺腳。終于接應(yīng)上后,這群從南方而來向病毒宣戰(zhàn)的戰(zhàn)士們自己先被檢測和隔離了兩周,經(jīng)過一番折騰,最終才被分配到各定點醫(yī)院。

  初來乍到,王飛徹底蒙圈了,上網(wǎng)學(xué)來的那些東西毫無用處。自己就像是熱情過度又可憐巴巴的柯基,渾身是勁但就是不知該往哪使,只能在醫(yī)院醫(yī)生護士的指揮下,每天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做的都是一些邊角零碎的臟活,比如,處理病人的排泄物,俗稱“倒尿盆的”。王飛自己都急得長了水泡,就這樣,有時還會被嫌棄礙手礙腳。

  大概一周多后,王飛聽說有幾個志愿者堅持不下去已經(jīng)返家了,醫(yī)院綜合科的張主任也來問王飛是否想回家,可是王飛從張主任親切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絲絲絲的遺憾和不屑,他一咬牙,就堅持待了下來。后來,醫(yī)院人手實在不足,就從最早來且留下來的志愿者里面征召人員,王飛也在其列,他被分配進輕癥病房,由醫(yī)院的護工老劉帶著他。

  老劉是個早年的退伍軍人,身體結(jié)實,人也憨厚,在醫(yī)院工作幾年了,于是帶著他邊護理邊培訓(xùn)。然而沒做多久,重癥病房人手吃緊,老劉和王飛商量好,又一起主動請纓去重癥區(qū)。醫(yī)院領(lǐng)導(dǎo)看他們也來了一段時間,基礎(chǔ)防護和護理技能也比較熟練,而且人手確實緊張,就安排他們到了重癥病區(qū)做醫(yī)護輔助人員,一人負責(zé)兩個床位。

  去重癥區(qū)要穿防護服,老劉特地給他幾個紙尿褲,叫他穿上?!皠e害臊。這東西,從小穿,老了也要穿,嘿,就這么穿過了一輩子?!逼鋵嵥麄冊诰戎紊献霾涣耸裁醇夹g(shù)活,也就是換了一個地方打下手,但王飛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有些別的用處,就是病人們特別喜歡和自己聊天,有些重癥患者清醒的時候還說要介紹自己的女兒給王飛做女朋友。王飛覺得愉悅的心情是對抗疫魔的另一劑良方,于是只要有時間,就跟病人們說說新聞,談?wù)勅松袝r也聊聊自己。王飛不是個很好的演說家,但病人們都是很好的聽眾,他們很有禮貌,從來不輕易打斷王飛,還會通過目光和手指來表達自己的肯定或否定。也許是互相需要吧。

  然而,聽眾總在變換,一個病人進來了,然后又被運出去,接著又來一個病人,男的、女的、老年人、青年人。王飛不是沒有害怕過,而是沒時間害怕;他也曾在黑暗角落里偷偷哭過,覺得自己并沒有資格去談?wù)撊松?;但送走的人多了,他反而覺得自己更需要去接近死亡,他要親手扯下那黑色的罩袍,一窺冷漠而神秘的生命收割者的面容。

  一開始,王飛每天累得跟一灘爛泥一樣,沾床就睡。昨天上秤,體重竟然掉了二十斤,但他一點也不覺得身輕如燕,反而越來越沉重,每天都在用自己的雙腿硬挺著。不過近來好多了,全國的支援力量逐漸填充進疫區(qū),雖然每日任務(wù)依舊繁重,但真的,已經(jīng)好太多了,雖然,最難的時候依舊還沒過去。

  “嘭!”門被撞開,一個護士闖進來。

  “136床!”

  是自己負責(zé)的床位!王飛蹭地竄起來,化作一道白光。老劉抬起眼,看到了他背上的那個名字,輕輕地將它念了出來:中國飛。

  病房里面,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燈光壓得王飛不敢大口喘氣,他在護士兩只手臂的指揮下忙不迭地動起來。136床的徐老已經(jīng)休克,王飛瞄了一眼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他的動脈血氧分壓已經(jīng)降到了60mmHg以下,他微張著嘴,完全看不出胸部起伏的跡象。主治醫(yī)生郝主任一把拉過推車,大叫王飛和護士連姐幫忙換俯臥位通氣,他要使用Ecom。王飛沖到床頭,扶起徐老的身體,啊,徐老體溫高的嚇人,即使隔著防護服也能感受到灼人的燙,但王飛的內(nèi)心卻急速地冷卻下去。眼前白色的影子飛來飄去,徐老的頭耷拉在自己的手上,王飛真擔(dān)心這片冬天的枯葉就這么不著痕跡地落了地。

  沒人說話,只有喘息聲就著機器的輕微顫動,病房里還清醒的其他人都默默的注視著這里。

  這時,隱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沒多久,窸窸窣窣聲清晰了一些,是小小的啜泣聲,后來還伴著糊糊怯怯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王飛拿眼一瞟,是旁邊的年輕人,135號床位的許繼。

  雖然不吵,但確實招人煩,護士連姐手腳不停地甩了他一句:“別哭哭喪喪的,他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許繼立時收了聲,不知是害怕還是羞愧。

  王飛嘆了一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了,王飛只聽見郝主任的一聲指示,然后機械地將徐老放好在床上。他用力眨眨眼,徐老的癥狀體征終于好轉(zhuǎn)了一些,仔細聽聞,也能聽見呼吸的聲音——平緩而安靜,大家都舒了一口氣。醫(yī)生又看視了片刻,然后叮囑護士連姐和王飛要好好照顧細心觀察,自己就去忙其他病房了。

  王飛一下子癱坐在兩張病床中間,他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連姐點點頭,也不去管他。

  大家都累得不行了。

  王飛靠著墻倚向徐老一邊,徐老此刻躺著,平靜而自然,除了身上的那幾道管子。

  “徐老師,加油!”王飛輕輕的說,他相信徐老是聽得見的。

  徐老是北京人,退休前是某重點中學(xué)的歷史老師,一干就是四十年;他的愛人很早就離世了,自己也沒有再婚,一個人將幾個兒女拉扯大,后來都送出國,而自己卻只身一人待在國內(nèi),兒女幾次想接他去國外他都沒去,他說自己就是一個在風(fēng)雨中飛了幾十年的老鳥,是時候該落下來了。如今疫情期間,他的子女也回不來,只得拜托連姐多多照看徐老。徐老退休后倒沒閑著,自己辦了一個補習(xí)班,一人身兼語文政治歷史老師,甚至還教一些淺易的哲學(xué),只要孩子們愿意來,他總是樂于教的。

  這些都不用王飛去打聽,徐老自己就跟他說了,徐老有著老北京的脾性,幽默,愛聊。他剛轉(zhuǎn)來時看起來那么矍鑠,完全不似一個病人,時常鼓勵其他病友,還跟王飛打趣呢,說過年是發(fā)病的好日子,喜氣沖壞病,人多嚇死它。徐老是王飛照顧得最久的一個病人,王飛最高興見著他,見著他,就像見著了希望。

  但是現(xiàn)在······

  別去想別去想。

  王飛原本就對那些坎坷而厚實的人生充滿敬意,這下正好,一個愛聊,一個愛聽,兩人真是逗哏捧哏的好搭檔。

  就是帶著口罩說話忒費勁了。

  王飛每次忙活時,徐老都饒有興致地跟自己暢敘古今,從舊社會聊到新時代,從中南海到北京四合院,從孔夫子到叔本華,從1918大流感到2008年SARS······簡直無所不包。王飛則每日告知他最新的新聞,還詢問他對當(dāng)下的疫情有何看法。

  徐老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不能中國好了,世界病了?!毙炖峡偸菑奶孛锤叽笊系谕躏w看來有些虛淼的層面來評析問題。還有一次,似乎是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徐老鼓勵王飛說:

  “從歷史來看,在低徊失落的時候,我們更要擎舉希望?!?p>  “那······在高歌猛進的時候呢?”

  王飛好奇地問。

  徐老沉吟了片刻,緩緩道:

  “在高歌猛進的時候,我們要保持警惕。”

  總之,王飛對徐老是真心的敬仰,他倆既是忘年交,又似師生。王飛也曾向徐老訴說過自己的理想與苦惱,徐老靜靜聽完后,溫和地看著他,說:“去北京吧。你的夢想能在北京實現(xiàn)。”還給他仔細分析了緣由。

  可是這樣的對話越來越少,徐老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說話越來越含糊,以往的對話漸為眼神交流所取代,最終,徐老在昏睡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王飛記得他倆之間最后的長談。徐老與他說起,自己后來到天安門廣場,看見紅旗在晨曦中飄展。徐老還給了他最后的人生建議:

  攥緊理想

  馬上去做

  堅持去做。

  未了,徐老補充了一句:

  回報父母

  王飛感到鼻子酸酸的,他真想好好哭一場,反正帶著面罩,別人也看不見,哭沒什么可害臊的,只要別哭出聲來就好。

  可是啜泣聲還是傳了出來,但并不是自己的,王飛細細辨認了一下,然后把頭轉(zhuǎn)向另一側(cè)。

  許繼背向他躺著,也許是覺察到了動靜,便止住了哭泣,不敢發(fā)出聲來。

  王飛嘆了一口氣。

  這個許繼啊,20歲出頭,是個小偷。

  準確的說,是個慣偷。

  國家剛開始疫情管控那會兒,許繼眼見口罩是個緊俏物件,竟然喬裝成病人幾次溜進醫(yī)院偷取了大量的庫存口罩,然后在朋友圈里高價出售。為了逃避偵查,還注冊了一個新的微信賬號和自己交易,把自己也打造為購買高價口罩的受害者的形象,結(jié)果機關(guān)算盡,還是被公安機關(guān)給逮住了,順道一查,還查出自己也染上了病毒,并且迅速發(fā)展為重癥,還牽連了一大堆人被隔離。這下可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又回到了這家醫(yī)院。算起來,也就比徐老晚一個月入院吧。

  對于他,王飛實在不想多說什么,自己在工作中見到了太多這樣的案子。王飛有時真想不明白,這些罪犯,正當(dāng)?shù)刭嶅X沒什么本事,可犯起罪來,那智商真是一個賽一個高。在所有的犯罪中,盜竊犯幾乎是最容易成為慣犯的,當(dāng)然,這不能僅僅歸因于個人的品格,這是一個復(fù)雜的問題,跟社會家庭因素、教育背景、成長環(huán)境都有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以自己所見,所有的問題歸根結(jié)底都是生存問題,很多人犯罪都是為生活所迫,即便如此,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小年輕犯罪,王飛就來氣。

  自從許繼入院住進這個重癥病房以來,一直不敢抬頭示人,也許他是真的羞愧,希望他這次確實得到教訓(xùn)了吧。

  唉,王飛又嘆了一口氣。

  咳咳。

  旁邊的徐老咳嗽幾聲,王飛趕快爬起身,和連姐一起擁到他的床邊。

  徐老額頭緊蹙,眼瞼顫動著,他的身體干癟,面容暗沉。王飛心中不忍,輕輕的說:

  “徐老,您沒事了。好好休息吧,不著急醒。”

  話音剛落,連姐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王飛詫異地看向連姐,只見她搖搖頭。

  徐老的眼睛緩緩張開,先是無神無色,繼而漸漸有了一些神彩。他轉(zhuǎn)動著眼珠,看了看屋頂,看了看左右,然后看著王飛和連姐。王飛放下心中石頭,搶救是有效的,徐老的神色好多了。

  徐老費力地擺動頭,表達著什么。連姐猶豫了一下,上前輕輕取下徐老的呼吸面罩。

  徐老笑了。

  “現(xiàn)在,幾點了?”

  聲音輕微無力,但好在清晰明確。

  王飛看了看墻上的鐘,然后對徐老說:“早上五點多了?!?p>  “好······我想,看日出?!?p>  什么?!王飛不明白什么意思,這個時候天還沒亮,而且,這個季節(jié),即使天亮了,天上也是厚厚的云層,根本看不到初生的太陽,況且外面風(fēng)大又冷,徐老的身子根本經(jīng)不起。徐老這是不清醒?任性了?王飛正要勸他,但徐老不再看著自己,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連姐,乞求中帶著堅定。

  連姐沉默地和他對視了半晌,點點頭,走了出去。

  王飛看著徐老,默然不語,覺得人似乎從生下來的那一時起,就已經(jīng)被刻劃好了生命的長度。

  不一會兒,郝醫(yī)生和連姐都回來了。郝醫(yī)生先給徐老檢查了一番,在這個過程中,徐老一直看著他,目光乞求而堅定。

  郝醫(yī)生檢查完了,正要勸說徐老,但徐老不等他開口,用盡力氣擠出一句話:

  “我要看日出?!?p>  郝醫(yī)生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徐老,而所有人都注視著郝醫(yī)生,就連許繼都坐起來看著他。

  就在這時,從走廊上撞進來一個護士。

  “郝醫(yī)生,194床!”

  郝醫(yī)生回過神來,下了決心。他略一思索,對連姐和王飛說:“現(xiàn)在凌晨人不多,走2號梯。帶上手機,不要耽擱太久,馬上回來?!闭f罷,又斬釘截鐵地補充一句“安全第一?!闭f完,就和那個護士跑了出去。

  王飛和連姐立即行動起來。王飛手忙腳亂地去解開床腳滾輪的固定閥,咬緊牙關(guān)用力止住打顫的手,他要完成徐老最后的心愿。

  天穹青青暗,西來的風(fēng)把天上的濃云吹得淡了些,而王飛只希望再稀薄再稀薄一點。遠遠的天邊漏出一點光來,王飛不敢確定那是晨光還是城光,但看這天色,離日出還要好一些時候。周圍緊仄著醫(yī)院的大樓全熄了火,只在昏暗中透出黑黝黝的巨影;更遠處的大樓零星亮著燈,標識出城市的寂廓,而他們所在的樓頂仿佛才是這座城市里最黑暗的角落。

  王飛裹緊自己,眺望著城市天際深深一片,腳下不停地戳著地面,恨不得要戳出了火星。濃黑之中,有螢螢光點一閃一滅,王飛眨眨眼,卻什么也沒看見。他不敢回頭,連姐在后面不間斷地撥打徐老幾個兒女的電話,但都沒有接通。

  一股冷風(fēng)驟然推著防護服貼緊住王飛的身體,王飛哆嗦著打了一個噴嚏,他抬頭看著穹頂,那里,巨人高高在上,青暗渾濁的眸子無知無神地看著他。

  “呵,呵······”徐老發(fā)出嘶嘶的喘息聲,王飛不得不回到他身邊。

  “謝謝······謝謝你們?!毙炖嫌昧φf出這幾個字,還試圖擠出一個笑容。

  連姐別過臉去,跨幾步走到一邊,弓起背,手機的光照見她在冷風(fēng)中顫抖。

  王飛緊緊攥住床的邊沿,看著連姐,突然,他心中一動,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掏出手機,輸入幾個字。帶著手套實在不好打字,還按錯了幾個,王飛屏住呼吸,抖抖索索地終于輸入完畢,然后,走到床腳高高舉起手機,對徐老說:

  “徐老,看,太陽出來了!”

  只見方寸之間的屏幕上,一輪紅日正從海平線上緩緩升起,伴隨著潮汐海浪聲,光芒越來越耀眼,甚至都能照亮這青暗的角落。

  “太陽”的光照在徐老枯槁的臉上,他的眼中生發(fā)出奇異的光彩。也許是日出的光芒給了徐老力量,他緩緩張舉手臂,如同展開雙翼,仿佛是要擁抱太陽,也隨時可以振翅飛去。

  當(dāng)“太陽”升到最高處的時候,這雙翼耷落了下來。

  此時,天邊真的透放出光明,王飛轉(zhuǎn)過頭去,啊,日出了。

  這座城市迎來了久違的晨曦。

  

作家BmaaBY

在無端的黑夜中   我把自己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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