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儀最后怎么樣了?”回宮的路上我順嘴問道。
“被皇上罰去冷宮了,六公主跟著一起?!?p> 一旁小德子的聲音有點沙啞,舉著的燭燈忽明忽暗,兩人的影子也忽長忽短。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父皇可有提及過我?”
“陛下問過殿下你去哪兒了,被娘娘隨口應了過去?!?p> 又是一陣沉默。
黯淡沒有一絲光亮的夜晚,漆黑的石板路上,唯有一盞搖曳不定的燭燈在前方照明,零星的蟲鳴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重重包圍,竹深樹密處陣陣涼意襲來。
突然一陣細簌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小德子身軀猛地一抖,顫著手握住我,一臉驚恐的回頭,看到的卻是提著宮燈,領著宮女趕來的染柒姑姑,松懈下來的。
我跟著小德子一起回頭,卻見趕來的宮女紛紛低垂下頭。
我撫摸上臉頰,有一塊未干涸的血跡。
染柒姑姑欠了欠身。
“殿下,娘娘請您過去用夜宵?!?p> 看著染柒姑姑,我卻牛頭不對馬嘴的問了一句“父皇走了?”
“陛下事務繁忙,只是陪了一會兒公主便走了,并未久待?!?p> “請吧,殿下。”
染柒一雙水眸看向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要先回寢宮火化小橘子,之后自會去母后那里?!蔽以竭^眾人徑直向前,小德子緊隨其后。
“殿下!”染柒出聲叫住了我,她來到我面前,半蹲下用手帕輕柔擦去我臉頰上的血跡。
“還望殿下等等做好準備?!?p> 回到宮中,盯著那烈烈火光中淺淺散去的塵埃,我知道,我的小橘子走了。
待火焰逐漸熄滅,我拾取其中的一撮白灰裝入備好的瓶中。
“走吧,去母后那里?!?p> 沒有過多留戀,我轉身離開這里。
芳華殿
剛跨上最后一級臺階,就看到站在殿門的康寧,哭腫的像核桃的眼睛還在不停掉著眼淚,見到我,流的更厲害了。
我努力紓解心頭的怒意,捏住袖口,走上前想擦拭掉小丫頭的眼淚。
我不想讓康寧受我影響,那樣她哭的會更厲害。
平常那么注重儀表形態(tài)的小家伙,今天接連在眾目睽睽下失態(tài),她太傷心了,更何況她遠比我要嬌氣許多。
就在我手要觸碰到康寧面頰的時候,她卻突然用力的拍開,自己胡亂擦了幾下,咬唇,死死的盯著我,語帶哭腔問道。
“小橘子是不是你叫人動的手?”
我有一瞬間的呆愣。
康寧又哭著質問道“是不是你?”
康寧......在說什么?
不遠處的枝葉沙沙作響,我有聽到細微的風聲,聽到窗棱上清脆的風鈴聲,有看到哭泣的康寧,嘴在一張一合,可是,她在說什么?
我怔然的蹲在原地,想從這無數(shù)無關緊要的聲音里找尋到屬于康寧的聲音,弄清楚,她在說什么。
“是你讓人栽贓給五公主的,是不是?”
“你用小橘子的命去栽贓,你用小橘子的命去干這么骯臟的事情!你是我的皇兄嗎?”
“你把我真正的皇兄還給我!還給我!”
康寧撲到我懷里用拳頭一下下捶打在身體各處。
她哭了很久,早就哭累了,所以.......一點都不疼。
就在我疲憊的腦袋絞勁腦汁想要搞清楚面前的事情時,一道清凌的聲音自門后傳來。
“熙兒,進來吧。”
身體下意識遵循著命令,越過還在哭泣的康寧,推門而入。
哦,剛剛康寧在問,是不是我殺了小橘子。
當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被放到手上,我才弄清楚康寧的問題。
煙煙裊裊的水汽從碗口韻散肆逸開來,殿內獨余我們兩人,母后正在一口一口慢慢細品,水霧柔化艷麗華貴的眉目,多了幾絲江南煙雨的溫婉。
我看著本該讓我食欲大增的羹湯,開口。
“康寧為什么會問小橘子是不是我殺的?”
母后瞥了我一眼,又繼續(xù)喝湯。
“你當初把貓送給康寧,不就是這么打算的嗎?”
“我早就改主意了。”
握著湯碗的手在微微顫抖。
母后輕嗤一聲,只是滿不在乎的繼續(xù)品味羹湯。
“可是早在我見到它的那一刻我就改變主意了!”
湯碗被我用力擲到一邊,清脆的裂磁聲徹底打碎之前惺惺作態(tài)的平和。
“我早就取消了所有的計劃,從見到它第一面起我就取消了所有的計劃!我把它送給康寧只是希望多一個人照顧它!你知道嗎!”
我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領,悲絕如惡狼般的眼神看向這個毫無波動的女人,眼淚不爭氣的瘋狂涌出眼眶。
她為什么總能將我一次次逼到絕境,說好不會再哭的,為什么還是變成這樣。
“明明打壓文婉儀她們的方法那么多,你為什么非要動我的貓?哪怕你隨便尋個理由都可以,你為什么非要動我的貓!你明明在意父皇的動向,為什么非要自欺欺人,所有的事情明明是你做的,你為什么要騙康寧說是我做的,為什么?”
我聲嘶力竭的沖她吼道。
她明顯是動了怒,湯碗四分五裂,手掌緊握成拳,發(fā)髻上的步搖搖搖欲墜,她盯著我,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再說一遍?!?p> 咬人專咬痛楚,打蛇要打七寸。
我也回瞪她,惡毒的開口。
“你明明在意父皇.......”
話還未等我說完,凌厲的掌風便將我的臉打歪向一邊。
火辣辣的痛楚讓我知道臉頰此時多半已經腫了,這卻反倒讓我愈加亢奮起來,偏過頭,舔住后槽牙,剛想繼續(xù)開口諷刺。
尖銳的指甲掐上我的脖頸,幾乎喘不過氣。
雖不好受,但我知道她不敢殺了我。
她近距離欣賞著我被憋紅的臉,兩張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面孔近乎貼在一起。
偏執(zhí)的眼神帶著殘忍的喜悅。
“可是比起你,康寧似乎更相信我。”
本不做掙扎的我在聽到這句話后,大腦一片空白,袖中的利刃直直劃向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膚。她迅速用另一只手握住銳利的劍刃,踢腿將我踹翻在地。
胸口傳來陣陣刺痛,我半撐著看向她。
我吐出口血,咧嘴笑問。
“這么挑撥我和康寧之間的關系,讓她害怕我,討厭我,厭惡我,你就不怕我為此記恨上她?不怕等到我登基那天殺了你們所有人嗎?”
她走上前,再度踹翻我,艷紅色宮鞋死死踩上我拿劍的手腕。
“不要等登基,現(xiàn)在就來!”
我沒有搭理這個瘋子,直直看向天花板,嘴里的血吞了再咽,卻還是抑不住外涌,嘴角滲出的血液順著弧線下滑,我試著沖她齜牙一笑,大股的液體被嘔出來,我猜想當時自己血淚交橫的臉,一定好看極了。
我就這么直愣愣的躺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腕上的力道頹然一松,我握著袖劍半撐起身子,又嘔出一大灘鮮血后,只看到她重新一階一階的登上高處。
“滾。”
我踉踉蹌蹌,幾次想起身都沒成功,最后終究是拖著身子挪到門邊,接著力才勉強將自己支棱起來。我喘息的靠著門,吃力的整理自己的衣衫,借袖口憑著感覺擦了擦面頰上的淚痕血跡。
推開門的一剎那,晚風輕柔拂過面頰,疼痛帶來的逐漸亢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痛。
我卻不想管這些,康寧坐在離殿門不遠的地方,情緒一定程度上有所恢復,我走過去,蹲在她面前,看著她低垂的面孔。
輕聲開口。
“康寧,小橘子不是皇兄殺的,你信皇兄嗎?”
她聞言,小小的吱一聲。
“我信?!?p> 手指不安的揪著衣擺,語氣又逐漸有哭泣的趨勢。
風漸大,揚起鬢角雜亂的發(fā)絲。
我握住她緊拽著衣擺的手,再度開口。
“康寧,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信皇兄?!?p> 這次,康寧沒再說話,指尖泛白,頭垂的低低的避免與我對視。
我看著她頭頂小小的發(fā)旋,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康寧還是小小的一只,牙都還沒長全,就露著兩個米粒似的門牙,咿咿呀呀的指著自己頭上的發(fā)旋,喊“渦渦”,又用肉嘟嘟看不到關節(jié)的小胖手指著我說“鍋鍋”。
好遠啊。
晚風有些寒的透骨。
她贏了。
這次我真的感覺到無力了。
我脫力的抬起頭看向黑漆漆的夜空,沒有一絲星光。
就在我要狼狽的癱在地上時,小德子快步向我走來,墊在我身后,我將大半身子靠在他身上。
“小德子,你信我嗎?”我偏過頭在他耳邊耳語道。
他奮力支起我,有點哽咽但語氣堅定的答道。
“信,我信殿下的。殿下,咱們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