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云從她的笑容里,只讀出一句話:
“床是我的,你沒得睡。”
寧云撇了撇嘴,不屑道:
“我才不跟小孩子搶。”
說著他迅速從床上拿過柳問心的被子鋪在地上,然后直接躺在上面。
“寧云,你混蛋!”
柳問心氣沖沖的下床到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發(fā)現(xiàn)寧云果真沒有霸占自己的床,這才緩和不少。
寧云困極了,從夜探神醫(yī)谷開始,已經(jīng)不知過了多久,又是傳送,又是潛水,作為一名“普通人”,他現(xiàn)在感覺自己閉上眼就能睡著。
“寧云,寧云?!?p> “干嘛?”
寧云沒好氣的問道。
“你說過要給我講故事的,還沒講,你不許睡?!?p> 寧云實在太困,轉過身不想理她。
柳問心見寧云不理自己,從床上往寧云背后輕輕踢了一腳。
寧云動了動,依舊沒有反應。
柳問心心有不甘,干脆坐了起來,使出連環(huán)踢,一腳一腳的踩在寧云背上。
寧云拗勁也上來了,硬是裝睡,對柳問心不理不睬。
“哼!”
柳問心輕哼一聲,整個人連著被子滾下床,壓到寧云背上。
寧云呼吸被壓的一滯,不由有些惱火,他使勁全身力氣,大力轉身,瞬間將柳問心壓到身下,柳問心也不斷對寧云“拳打腳踢”。
兩人隔著被子嬉鬧一陣,寧云力竭停手,柳問心竟也同時停了手。
夜晚屋內昏暗,但窗外有月光,柳問心近在咫尺的俏臉,有些面紅耳赤,被寧云看的一清二楚。
寧云看著柳問心,柳問心也在看著寧云,她看著寧云氣喘吁吁的樣子,忽然心中一蕩,明顯感覺到自己心中一滯,而后心跳聲猛然響起。
她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當然不知怎么處理。
柳問心手足無措的推開寧云,裹著之前被寧云壓住的被子爬回床上,素面朝天,心跳越來越快。
寧云被柳問心搗亂這般搗亂,一時沒了睡意,他再次躺好,說道:
“既然你這么喜歡聽故事,我就再給你講一個,不過這個故事有點長,你慢慢聽?!?p> 說著,寧云就把朱笙口述的他和沐萱寧之間發(fā)生的一切當做故事講了出來。
原本講到半夜,寧云困得不行,可惜柳問心越聽越來勁,折磨的寧云一夜沒睡……
一夜過去,寧云講完了他知道的所有情節(jié),柳問心聽到最后,眼睛已經(jīng)變的通紅,她幽幽道:
“為什么彼此喜歡的兩個人,卻會因為各種原因沒辦法在一起,而且還要相互算計呢?”
這個問題寧云沒法回答,他枕著頭嘆了口氣,朱笙算是他的朋友,但在感情這方面,他什么忙都幫不上。
不過柳問心整個人都因為這個故事而悶悶不樂了,原本這就是寧云想要的結果,好報了她不讓自己好好睡覺的仇,可真看到柳問心滿懷心事的模樣,寧云又有些不安。
他忍不住問柳問心,同時心下嘆了一句,哎,我還是太善良。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柳問心真的傷感起來了,她淡淡回道:
“你問吧?!?p> 寧云道:
“我看這里沒有其他換洗的衣服,你不會一身衣服穿了十幾年吧?”
“怎么可能!”
原本傷感的氛圍,被寧云一句話徹底破壞。
“那些隨時出現(xiàn)的食物,每隔幾天會伴隨有新衣服、新被褥或者其他日用品,有時候還會有沒看過的書籍?!?p> “要是桌子出現(xiàn)在你頭頂,不是要被砸壞腦袋?”
“不會,那桌吃食每次都出現(xiàn)在院子里離我最遠的地方?!?p> 寧云回想起來,白天那桌吃食出現(xiàn)在院子中央的時候,柳問心在院門附近,她說的確實不假。
柳問心沒有再鬧騰,只是時不時對著院子里的桂花樹唉聲嘆氣。寧云知道,雖然自己的話多少改善了她的心情,但她還是被朱笙和沐萱寧的故事影響著。
不過寧云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管,他實在太困了。
“或許這也是好事,起碼能讓我有機會好好補一覺?!?p> 白天在寧云的呼呼大睡中悄悄過去……
晚上,這是寧云夜探神醫(yī)谷之后的第三天晚上。
柳問心又纏著寧云講故事了。
“我家鄉(xiāng)有個古老的傳說。
神界有一位花神,她集天下花朵之嬌艷,絕美無比??沙缮窈螅瑹o盡的歲月逐漸令花神對花卉以外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窮極無聊之下,她日日寄宿于各種鮮花之中,令百花盛開,與自己為伴。
不知從何時開始,神界來了一位看花小童,那小童天性愛花,時常來為百花澆水除蟲,剪葉修枝。天長地久,花神對小童好感與日俱增,她漸漸喜歡上了這位與自己一般愛惜花草的澆花童子。
終于,花神現(xiàn)身與小童相識,兩人一見鐘情,互相傾心。
可惜神界鐵律,諸神不得動情?!?p> “啊,神界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規(guī)定?。俊?p> “你想啊,天地萬物都由神仙主宰,要是他們不鐵面無私,冷酷無情,怎么能做到處事公正呢,如果連他們都有所偏愛,人世間豈不處處都有徇私,刻刻都有冤案了么?”
“嗯…說的有道理?!?p> “你能不能別隨便打斷我?思路都斷了?!?p> 這原本就是寧云許久之前看到的一個故事,忽然被這么一打斷,差點忘了后面的情節(jié),剛想抱怨,卻見柳問心一臉好奇、從床上探著腦袋的模樣竟然楚楚動人,語氣便弱了下去,明明是一句埋怨的話,居然說的無比溫柔。
柳問心聽著寧云的語氣,心底說不上來一陣害羞,她撒嬌似的說道:
“好嘛,好嘛,你快接著說,我再不打斷你就是?!?p> “結果可想而知,花神和小童被貶下凡間,重入輪回。
小童成為凡人,在一間寺廟出家成了和尚,而花神,成了世上從未有過的特殊花卉——曇花。”
“等一下,”
看著寧云疑惑的眼神,柳問心不好意思的說道:
“我不是有意打斷你,但寺廟是什么,出家又是什么,我從未聽說過???”
寧云聞言一愣,柳問心十歲之后就一直被困,十歲之前也沒出過神醫(yī)谷,不懂佛教寺廟才算正常,倒是自己疏忽了。
“你自幼就生活在這里,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也在情理之中。
所謂和尚,是指拋卻了七情六欲,忘卻了三親六故,不貪戀紅塵俗世,只求參禪修佛的人。
而佛,和道一樣,都是一種修行方向。
至于寺廟,就是和尚們生活居住的場所了,類比道觀,門派之流,你神醫(yī)谷不就是個門派么?
這么說你懂了吧?”
“唔……”
柳問心一臉呆萌,輕咬一根手指,頭上仿佛頂著數(shù)個問號。
寧云嘴角抽了抽,說道:
“那些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修佛和成仙得道一樣,都要放下情愛私欲就是了?!?p> 柳問心不住點頭道:
“哦~
看來成仙成神,也沒什么好,連喜歡一個人都不可以,有些甚么意思?!?p> “言歸正傳。
小童成為和尚,不僅忘卻前塵,還摒棄了世間情愛?;ㄉ癯蔀闀一?,卻沒有忘記小童。
這一世,小童叫做韋陀,他潛心修佛,日日凌晨于山間采集露水,于佛前煎茶,供奉佛祖。
花神深愛韋陀,并沒有因為轉世輪回而有任何改變,它每日只在韋陀上山采集露水之時開放一個時辰,只為心愛之人能回首看她一眼,便就心滿意足?!?p> 聽到這里,柳問心已覺鼻頭微酸,眼里干澀,她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這么深情的女子。
于是她忍不住問道:
“那后來呢?”
寧云此時也不惱柳問心打斷自己了,他換了幽幽語調,接著慢慢說道: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韋陀修佛有成,漸漸有了佛力,也就是和神力一般的能力,他依舊不記得花神,只是每日采露,變得簡單起來。
他不再徒步行走于山間,每每駕云而行,隨手一揮,就能得滿葫晨露,再駕云而走,迅捷非常。
曇花再也等不到與心愛之人回首對望的機會,它獨自凋零,暗自神傷,花期也從日日開放變?yōu)橐荒暌痪`,綻放之后,隨即凋謝,再也不愿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奪目光彩。
終于,有人知道了花神和童子的故事,并深深為他們感動,那人幫助花神現(xiàn)出真身,帶她與韋陀見面。
見到花神之后,韋陀記起前塵往事,他也依舊深愛著花神,但他卻不是那個童子了。
原來韋陀參禪,只剩情關未過,只要度過情劫,就可修成正果。
但這一世他自幼立志修佛,如何能入世去經(jīng)歷情愛以度情劫?
花神的出現(xiàn),正好助了韋陀一臂之力,讓他可以借助前世記憶,渡劫成佛。
花神望著韋陀看向自己的神情,就知道他已恢復了記憶,而當她深情呼喚童子的時候,卻只換來韋陀的一句‘阿彌陀佛’。
對了,阿彌陀佛是佛家口號,嗯……你可以理解為,‘拜見,告辭’。
韋陀初見花神的眼神明明充滿情意,花神不明白為何韋陀要裝作不認識自己,于是她苦苦癡纏,使得靈山腳下遍開曇花。
終于,韋陀證位成神。
修佛成神者,都會進入佛界靈山。
他濟世渡人,降妖除魔,圣名遠播,只是世人不知,為何所有關于韋陀的故事中,在他下凡救難之時,總會伴隨著曇花一現(xiàn)。
數(shù)十年后,靈山韋陀殿中難得清靜。
韋陀好奇這些年來從未間斷尋找自己的女子為何偏偏今日不見,他施了法力,來到靈山腳下,曇花叢邊。
昔日嬌艷的花神,下凡之后已免不去生老病死,此時她垂垂老矣,正坐在花叢中,閉目默然不語。
韋陀輕聲走近,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老嫗已老死身亡,他心下震撼,盤腿坐到花神對面,不斷誦經(jīng)。
一時間梵音四起,佛光涌現(xiàn),整個山腳的曇花竟然同時緩緩盛開,清香溢滿靈山,諸天神佛無不側目動容。
原來使得曇花盛開的,不是神佛法力,而是韋陀誦經(jīng)之時,眼中滴落的淚水?!?p> 隨著寧云話音落下,柳問心不住擦著眼眶,她問道:
“寧云,韋陀真的忘了花神了嗎?”
“照理來說是的,不放下情愛,做不成神佛。”
柳問心伸長手臂掐了寧云幾下,直把寧云掐的齜牙咧嘴她才停住,然后野蠻道:
“我不管,不能讓韋陀忘記花神,我不管??!”
“那你想怎樣?”
柳問心嘻嘻一笑道:
“你改改結局唄?!?p> 寧云看著柳問心淚痕未干卻嘴角泛笑的樣子,忽然福至心靈,再次用低沉語調,盡顯滄桑的說道:
“誦完經(jīng)后,韋陀不顧老嫗褶皺蒼老的面龐,伸出右手,輕輕撫了上去。
他溫柔極了,只有心曾傷透的人,才能在無情之時,那么溫柔。
沒人知道,他渡劫成佛的時候,舍棄了什么。
良久,良久,韋陀似是忘了自己身為神佛,忘了世間所有。
他只斷斷續(xù)續(xù)的吐出一句話來:
‘我對眾生皆有情,唯獨對你,我無情。’”
……
“完了?”
“完了?!?p> “就這?你這算什么結尾嘛!”
“小姑娘家家懂什么,這就是按照你的要求改的?!?p> 柳問心聽寧云說自己什么都不懂,氣惱不過,躺在床上,側身提腿,踹了寧云一腳,之后就轉身面壁,裹好被子,不再說話了。
寧云大腿被踹的生疼,“啊”的叫了一聲,卻也知道柳問心并未用真力,見她生了悶氣,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好跟著緊了緊被子,閉眼睡覺。
不久之后,柳問心悠悠的聲音再次傳入寧云耳中。
“寧云,你說世上會不會有人真像花神一般,明知愛人將自己忘了,為了再見愛人一面,即使化作草木也無怨無悔呢?”
寧云不理解女生的多愁善感,只是淡淡道:
“不知道。”
“那你說我以后會不會遇到這樣愛我的人呢?”
寧云心里念了句“我又不是算命的”,依舊隨口回答道:
“不知道?!?p> 柳問心聽出了寧云敷衍的語氣,再次隔著被子在寧云腿上踢了一腳,轉身不說話了。
又過一會,寧云看她真的睡了,才暗自嘆息一聲,緊了緊被子準備睡覺。
睡著之前,寧云思前想后,這么每天一篇的講,自己遲早江郎才盡,既然柳問心喜歡聽故事,干脆給她整個長篇的。
“嗯,就從《西廂記》開始,對了,西廂記是講啥來著,沒有孫悟空和白骨精談戀愛的劇情吧……”
院子里徹底安靜下來,寧云回憶著西廂記的具體內容,沉沉睡去。
就這樣,寧云白天在院子和深谷之間兜兜轉轉,尋找出路,餓了就吃自己存著的食物,偶爾嘗一嘗憑空出現(xiàn)的“藥膳”,無聊就給柳問心講故事,和她玩一些后世有趣的游戲,或拿一些整蠱手段逗她,不知不覺一個月時間悄然而逝。
這一個月里,柳問心開始時只是和寧云說說話,后來對寧云越發(fā)親昵,寧云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時時纏著自己講故事的女孩,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變得越來越重。
旭日晨鐘
曇花一現(xiàn)為韋陀,這個故事不是水字數(shù)的,以后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