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四年九月下旬，中大夫蒯徹受齊王命使魯北，宣示齊楚和平。
當(dāng)然蒯徹不會浪費(fèi)時間玩假的。到魯北就與公孫辛和東郭偃議論楚漢形勢和對策。雖說已講和，未見彭城下的灌嬰撤兵，未見和彭越一起搗亂的劉賈回漢的動靜。漢占明顯優(yōu)勢，漢王身邊謀臣如云，肯定會攻擊毫無防備的楚軍以畢其功于一役。
公孫辛回來后，薛郡那邊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遣使聯(lián)絡(luò)魯北。到底項冠與薛郡長領(lǐng)悟公孫辛的意思沒有，眾人不得而知。
為探個究竟，蒯徹裝成公孫辛的賓客，帶上兩個仆從直接前往魯城。一個是衛(wèi)卒孫通，另一個汶上廄司御。
和齊地一樣，魯城郊外也進(jìn)入秋收的最后階段。黍稷早就收獲完畢，父老們挑著莊稼剩下的莖梗往家里趕。既有入冬前犁地翻土，吆喝耕牛的老者。也有婦人擔(dān)著柴禾，牽童兒奔波在田邊。
一些壯男賣力地拉著車行走在大道上，車上多載竹木之類。一問方知送給城里工匠，作槍棍箭矢之用，或者用于修理車具。
城門吏正在指揮囚徒搬運(yùn)磚石，修洞補(bǔ)漏，充實城墻。根本無暇顧及進(jìn)出城的眾人。
一小兒不知何故大哭不止，其母嚇唬，“再哭，灌嬰就來了！”惹得周圍行人回頭注視，而小兒一聽，瞬間竟不哭了。
此情此景，蒯徹既親切又心痛。也許灌嬰真要來了，凡人俗子，生死不由己。
經(jīng)過一里門，里面?zhèn)鱽黻囮囃曊b詩，“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久不聞童子學(xué)詩，遍地戰(zhàn)亂，誰人還向?qū)W，唯此魯城！蒯徹心中一熱，讓停車，自己跳下來往里門內(nèi)觀望。
門吏見狀，特意走出來，先施禮再問詢，“客官欲探訪親友？”
蒯徹先答禮，才回應(yīng)，“非也，吾路過而已！”轉(zhuǎn)身上車離開，心中卻暗暗稱奇。
再往前，蒯徹于車內(nèi)聽見爭辯聲。探頭往里巷一看，兩著寬衣敞袖的白發(fā)老翁正爭吵。問路人方知，原來二人因為夫子之言“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坝胁煌娊猓l也說服不了誰。
其一以為夫子只看錯了一人，就是子羽，以貌取人大體是對的。另一位以為以貌取人大體是錯的。兩人爭得面紅耳赤。行人見狀就圍上來看熱鬧。
辯論之事，蒯徹可不想錯過。心一急，就讓車御趕緊停下。車還沒有停穩(wěn)，蒯徹就直接跳下車。有意思，以貌取人！思慮片刻后，蒯徹穿過人群擠到兩老者旁邊，用手指著自己，“二位長者視我何如人？”
“君乃游士！”“足下宦者也！”
“我游士，亦宦者，公等善相人！鄙人不及。”蒯徹說著向二位作揖。然后才微微一笑，“在下有一解：夫子于門徒里，以貌斷子羽有失；俗人以貌取人，大體有差。二公以為何如？”
“先生高才，鄙人自愧不如！”兩老者聽完，連連頷首。相互一笑后，轉(zhuǎn)身向蒯徹長揖，方才闊步離去。
圍觀者有人漬漬稱贊，有人向蒯徹歡呼。熱鬧一陣，然后才散去。
蒯徹看著離開的路人，站在原地直羨慕。孫通反復(fù)提醒，蒯徹才上車。坐定，蒯徹長嘆一聲，“詩書禮儀之邦，果然！”
“腐儒而已，怎比大夫？”廄司御不屑地回應(yīng)，策馬前行。
“不然。功名行一時，詩書澤萬世！”蒯徹回應(yīng)。
車停到李左績府邸前，蒯徹使孫通向門人進(jìn)謁帖。稍頃，李都尉就親自出來迎接。
“在下順道拜訪。魯城士民樂業(yè)，都尉之功！”蒯徹邊走邊贊嘆，確實發(fā)自內(nèi)心。戰(zhàn)亂之后，這么快就恢復(fù)，城邑內(nèi)外井井有條。
“盡職而已。先生前來，有何見教？”李左績鎮(zhèn)撫一方，聽聞來自是公孫辛的賓客，就知道肯定不是來游玩的。再看蒯徹的模樣，氣定神閑，不像凡夫俗子。
“楚漢約和，來傳魯北公孫都尉賀將軍之意！”
“唉！楚漢約和莫如齊王一諾！”李左績搖頭嘆氣，也不看好合約。
“都尉何出此言？”
“漢按兵不動，守彭城之下，約不可信。俗人皆知，項王左右眾臣竟深信不疑，悲乎！”明明白白的詐，那些重臣就相信，李左績?nèi)宋⒀暂p，只能嘆息。
“薛郡府君何如？”蒯徹知道上次公孫辛提醒過薛郡長和項冠。
“府君亦然，”薛郡長和項冠，與項羽一樣，寧愿相信這樣的合約，自欺欺人，根本不想面對現(xiàn)實。把上次公孫辛說的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并讓下面屬縣不要練兵了。
“將軍以為如何？”
“楚國危矣，只能身死報國！”李左績也灰心了，上面都是*****，奈何？
“如此，即便齊王欲存項王，亦難矣！”蒯徹也想不到項王重臣都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磥沓皇遣煌?，只是早晚而已。
“吾當(dāng)面見府君，力陳厲害，以保全薛郡！”雖然無望，李左績還是不想放棄。
難得的明白人，而且忠心耿耿，蒯徹忍不住欣慰地看了李左績一眼。
“如此甚好，公孫君甚慰！”蒯徹知道話只能說到這里了。自助者，天助之。齊王的底哪能先透給那些糊涂蛋！
來人通曉大事，不像普通賓客，李左績暗想。隨后吩咐庖廚，準(zhǔn)備宴席。蒯徹哪還吃得下？當(dāng)即起身告辭，與孫通坐上馬車。
回去魯北的路上，蒯徹心事重重。原先設(shè)想薛郡自強(qiáng)力守，項王以此拒漢。則齊國幾乎不用出兵，就可背漢自立。待以時日，再謀天下?，F(xiàn)在看來，不如等項王死后，舉救亡圖存的大義之旗，連楚國拒漢之地，納敗逃的楚兵將，夾擊漢遠(yuǎn)征的疲倦之師，亦為上計。
只是想不到楚國還有都尉李左績這樣的人，胸懷坦蕩，頗俠義，讓蒯徹肅然起敬。
李左績第二日即前往郡府，請求薛郡長下令各地加強(qiáng)守備。但薛郡長也是一肚子苦水。楚國連年作戰(zhàn)，男丁不是戰(zhàn)死，就是傷殘，剩下的就是老弱婦孺。既然項王都明示太平，身為郡長，怎么忍心再征發(fā)民夫？話說得冠冕堂皇，李左績碰了一個軟釘子，只好作罷。
百里之五十里